方卿随(93)
“横云是在你的师父收你为徒后便放弃他了吗?”
“不算吧,其实他来找过师父几次。”藏锋说:“每次都是以吵架收场。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好脾气的师父总是被那家伙气到好几天不愿说话。”
“其实不是气。”方卿随道:“他应该只是难受。”
“对,难受。”藏锋笑了,然而笑意苦涩:“我从那时就知道,师父的心里有横云。”
方卿随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过他?”
哪知藏锋反过来问他:“你觉得我这算爱吗?”
方卿随哑然:“我怎会知?”
“我觉得不算。”藏锋转过头,自顾自道:“我曾经也迷惑过,但后来才发现,我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感觉。我是一个只要想要,便一定会抢到手的人。可对他,却没有。准确来说,我对他的感情,是崇敬之上,爱之下。”
“所以你爱过谁吗?”
方卿随在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不妥,只可惜藏锋已然看向他,来不及收回。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企图转移话题:“只是随便问问,不方便就算了。”
“不知道。”
本以为藏锋会否定或者干脆一笔带过,但没料到他真的会回答:“我似乎确实曾动过心,可那种感觉太不真实,让我不敢确定。”
藏锋注视着方卿随面上浮现出一丝错愕,笑意噙满瞳孔:“你这是什么表情?”
方卿随支支吾吾了几声,却不知该如何接话。明明是他挑起的话题,现在窘迫的人同样也成了他。
藏锋眸中笑意更深,似乎是觉得逗他很有趣。
“好了,不想了。”他撑着头笑了几声,又捏了捏他的脸:“听印血说,你曾去过人界,能给我讲讲那里的事吗?”
“你不是去过人界吗?”方卿随摸着他刚刚用手捏过的肉——稍稍有些红了,但也衬得别处肌肤格外白:“连宫殿都是仿造人间建造的。”
“怎么可能?”藏锋长叹口气,故作委屈地控诉:
“你们仙界的好玉帝可把去凡间的路堵死了。连你们仙人都去不了,更何况隔着那么远的我们了。我也是从横云留给师父的书籍中看到的,有关人族的事。”
“其实,我也只去过一次。”方卿随说:“但我不介意把那段行程中,我的所见所闻告诉你。”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两人抵足而谈,方卿随将令他多年以来魂牵梦萦的一段经历娓娓道来,藏锋附和着他,忍不住感叹人族弱小也忍不住感叹他们生命力的强大:
“依你之言,人族尽是比我等族类先进了数千年。”
“确实如此。”方卿随颔首:“所以我从来都是认为,这世间的每一个种族都不可轻视。”
语毕,两人望着对方,在稀薄的月光中,从彼此的眼中找到了共鸣,不由得相视一笑。
这不是他们第一个共度的夜晚,却是他们第一次敞开心扉,将自己的秘密和故事剖露彼此的夜晚。
无关风月,与情欲。但胜似过往的每一场鱼水之欢。
帐内浸淫了另一个世界的风采——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天下人熙熙攘攘,逃离了刀耕火种的社会,走入了靠钢铁建构的城池之中。
而帐外月色朦胧,一片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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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方卿随醒来时,藏锋已经不见,枕边摆着一串铃铛似的花,花瓣是白的,蕊是淡黄色的,香味不浓,淡到几乎嗅不见。
藏锋不喜欢旁人进他的寝宫,想必只有他能留下这串花在自己枕边。
方卿随拿着花跳下床,赤脚踩入水中。
他下了楼梯,才入回廊,便见一人执扇立于花园之中。
那人一身紫衣,黑发如瀑,在垂落至肩处的地方用金丝稍稍束起,握住扇骨的手指骨节分明,手腕处的骨节微微突起,精瘦却有力。
他骤然抬手开扇,头顶桃花被风撼动,在空中四散开来。
方卿随尚来不及欣赏这美景,又见那人将扇子绕着手腕转了圈,同时身体侧过,像是在躲避他人进攻。
紧接着,他右脚往后一踢,两臂张开,罡风撩起落红,卷了漫天。
方卿随的目光穿过层层花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而他脚尖点地,向前一翻,凌空挥出折扇。在扇子脱手的一瞬间,排口处突然弹出几根尖锐的银针,划破长空,几根桃枝应声落地。
方卿随往前走了几步,沐浴在花雨之中,随即伸手接住了跌落而下的花瓣,发间与肩头也沾上了落红。
那人接下折扇,接连伸着手臂旋转跳了几下。明明是杀人的招式,偏偏被他用得格外缱绻与暧昧。
方卿随还愣着,对方却已经转过身来,扇口对着他,结束了这场堪称精彩的扇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