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未歇(7)
白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往后退了退,尽量让自己话音镇定:“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唤我兰卿。”
篱落失了神,倒听了进去,又痴痴地唤:“师父。”
此后一连好几日,篱落都没见到他师父,燕老伯只说他还在南山,却不说到底在哪处。
篱落怀着愧,觉得冒犯了师父,又苦于少年那股难以言说的情愫,不敢面对,一开始是躲着的,随后久了不见他师父,又开始担心,是不是师父真的生气了。
他开始慌了。
找了好几日无果,篱落便明白了,师父有意避着他,他自然是找不着的,便失魂落魄的往南山崖顶走去,豁然光明处,白衣男子修长的身影正立在崖边,篱落下意识要转身,他不想师父烦他,却听白衣男子轻唤:“篱落,你过来。”
篱落垂首走进,像犯了错的孩子:“师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你不要生我的气了。”篱落说着眼眶泛了红,他从小便被抛弃,是师父将他养大,给他温暖,任他胡闹,纵他顽劣,一直陪在他身边,他是真的害怕失去师父。
“我怎么会生篱落的气。”白衣男子无声叹了口气,深出手抚过篱落的头发,如三月春风般和煦:“只是篱落长大了。”
篱落抬头,隐约觉得接下来师父要说的话会比平日任何的惩罚都让他难受。
“你总问我,为何常年待在这深山方寸天地里,不愿意去外面看看,南山虽好,久了却到底乏味,终不如山下热闹。”
篱落的心被这柔缓的字句悬了起来:“我知师父不愿惹凡尘喧嚣。”
“非无脚下浮云闹,来不相知去不留。” 白衣男子眼眸清波随着山间万千流云而动。
篱落好像懂了师父没说完的话,鸟儿终要在广袤天空中翱翔,鱼儿的归宿也只能是宽阔无边的江河,他这个闯入世外之地的凡人,也该回到属于他自己的地方去啊。
“师父,我若要走了,你会留我吗?”篱落还是想问,即便这个人早就给了他答案。
白衣男子不回头,良久道:“韶华易逝,为师自不能将你囿于此,天地广阔,你当去见识见识。”
风卷了云飞快碾过南山,白衣男子转身离开,留篱落一人在原地无措失神。
篱落在山头站了许久,日月一个轮转,他才迈开步子,从头到尾再游了遍南山,仿佛想要把这里的一草一木刻进心里,和那杜衡居,要最郑重的、最后的,再看一遍。
天色已深,兰园旁的小屋边,篱落久久而立,更深露重湿了他衣襟,他才轻声推门进去,坐在床边凝望着榻上那个白色身影。
“兰卿。”篱落无声的唤他,白衣男子没有听见。
篱落放轻动作,将手撑在白衣男子枕边,缓缓俯身,欲亲吻,往后岁月冗长,再也见不到这薄唇唤他篱落。
咫尺之遥这张脸是那般遥远,篱落不舍,他想就这样一直看下去,可没有人听得见他虔诚的祈愿,谁也不肯成全他,那双晃动在他生命里绝美的眉眼忽然动了动,眼帘半掀,篱落惊然紧缩瞳孔,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他竟半分没退,反而吻了上去。
那般短暂却缱绻,用尽他所有力气,注入他所有的情意。
篱落不容白衣男子推开他,不容这份平和的离别就此破裂,自行起身,后退几步转身跪下,深深一拜。
卷帘摇曳,人影不见。
直至天明,白衣男子只见篱落留下的书信一封,无须确认,便知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白衣男子定定看着山门外的方向,不言不语,不悲不喜。燕老头缓缓走到他身后,不忍打扰他,却到底惋惜:“公子,你何苦如此。”
“这里不属于他。”白衣男子道。
燕老头深深叹了口气:“这里是他唯一眷恋的地方。”
白衣男子不回答了,忽然捂着胸口,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燕老头也不去扶他,任他站在原地良久,随后转过身来对他俯身一拜:“此后之事,便拜托燕伯了。”
老板痴痴地看着清池中的画面,心莫名地疼,他道:“后来呢,你再也没回去过吗?”
☆、第 4 章
八、羁鸟,孤坟
年少与君一别,天涯浪迹,再回首已是韶华逝尽,故人孤冢无名。
南山旧路,篱落一步一步往上,雪不知疲倦的飞舞,打在他轮廓深邃的脸上,篱落拢了拢披风,他已是肩宽胸阔,成年男人之躯,风雪冻人,他丝毫不受影响,手中紧握着兰纹玉珏,眼眸里踊跃着重逢的希冀,待他攀上南山,立在岁月百般摧残都淡忘不了的杜衡居前,望见了那处孤坟。
“篱落,回来了。”燕老头依旧是那般,岁月不惊的苍老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