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122)
这里,整个李家村,虽说不上残破陈旧,但到底是已大约数个月没有人了。
丛生的杂草,到底透出了一些萧瑟。
“……从来到这里,我一直只待在一处,并不出来走动。昨晚鼓起些勇气去找葳蕤和瑶妆,也有意作不经意的模样,避开这儿,避开其他……我也一样记得很清楚的地方。”令夷微微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告诉葳蕤勇敢无畏之重,但其实,我自己才是一直没有能做到的那个。”
所以,她才会有意避开李家村,就算不得已走了进来也要避开她记得最深的那些地方,好像这样就可以不会想起就在这片土地上,许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一样。
所以,先前在同州遇到梦貘王兽的时候,她才会……陷入那样的梦境。
“……人皆有执,有感,有悲,有念。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令夷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口气,这时候才慢慢地转过头去,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人说出先前这句话的人:
“被评判得好或不好,我其实不在意。可我想……能让自己更好过些。”
“……好过?”
“说什么大道,什么修行,什么心境的……我没有想要为了这些。都说人生苦短,寻常人如此,修仙者也不是与天地同寿的。生,有限,我想尽可能地,至少,对自己好些。”
“……令夷……”
“还记得,你我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你问过我,是不是这个村里的人。”
站在令夷身侧之人,正是维清。
他们的初次相遇,便是在这个李家村的外面。那时候,合力斩杀了魔物后,维清看出了自己已重新修复完成的阵法之前身,是出自令夷之手。
眼下,听令夷提起初见时的事,维清发现他也记得甚是清晰。
他还回想得起那时候自己对令夷先前的布下的那个意外被破的阵法的评价。
虽并不如何高明繁复,却胜在仔细用心。
那时候的维清与令夷只是初见,他并没有想得更多。而等后来与令夷相识相熟后,那初见的场景却又好像在越来越多的更近的相处中被压得淡薄了许多,并不容易想起。
从天门山脉深处出来到了李家村,维清也才刚醒来没有两日,可这两日间令夷却表现得很是寻常,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
他便……也没有深想。
直到现在,她提起了那时候的事,维清便想了起来——
曾亲手为李家村布下阵法抵挡魔物和魔气的侵袭,甚至分外上心能在阵法被触动后当即有所感应地前来相救……
李家村这个地方,对令夷很是特别。
可却并不是记忆中留下美好的那种特别。
“我当时没有回答你的,如今……你还想听么?”
在他们过去的相处之中,在维清的眼前,令夷向来是刚强聪慧的,百折不弯,自有一股他所缺少的锐意,好像没有什么能让她退缩,没有什么能让她示弱。
即便是不久前在天门山脉深处,九死一生狼狈不已的时候,令夷也仍旧像是出鞘的利刃,从不露出弱态。
可是现在。
即便只是站在她身边,维清都能感受到她剧烈波动的情绪。
她的身体绷得很紧,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攥紧成拳,嘴角虽微微勾起像是带着笑,眼底却极为罕见地,仿佛有那么一丝丝并不明显的水光。
“……自然。”
维清轻柔地应下来。
他感觉到她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鼓起极大的勇气,正如她先前所说地,想要打破什么沉郁多年的桎梏,让自己得到“解脱”。
他心中有怜惜,却也难免有些震动之后的淡淡欢喜。
她选了他,作为帮助她的“出口”。
剜开心头的脓瘤,便从不再将这些死死压在自己一人的心底开始。
这并不如何容易,可一旦开了口,面对着面前维清似乎柔和了许多的微笑,剩下的就显得不那么艰难了。
“……我的确是在这里出生,又长了几年,可我却不是这李家村的人。”
维清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打断插话。
令夷也并不用他询问,便主动接着解释:
“他们把我赶出去了。赶出村子,赶出结界,不许我再踏入村庄半步,也不许我再冠李姓。”
“……”
“村子里,从上到下,从村长族老到……到我的血亲,我他们都说我是灾星,是祸害,是怪物,不配做李家村的人,不配受李家村的庇护。”
维清微皱起眉头,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出声。
“大约他们并没有想到被赶出村子的我还能活下来,那之后我也确实再未踏入李家村一步。我心里想……我没有做错,是他们不该这么对我的,总有一日,总有一日,我会让他们都意识到自己都做错了些什么。我不在意他们有没有歉意,可我想让他们后悔。大概等到那时候,我心中的郁气就能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