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南被逼急了,突然摊开手中玉策,“嘶啦”一声,一张轻飘飘的纸,就那样被他撕了下来。
范无慑目眦欲裂:“你敢!”
许之南狰狞地一笑,灵力流转,附着于纸面,金箧玉策中属于解彼安,又或说宗子珩的那一页,飘然飞向虚空,纸面金芒大作,漆黑的天空中突然流光溢彩,就像在夜幕上撕开了一个时空的罅隙,数不清的文字和画面如暴雨般倾盆而下,洋洋洒洒于天地间,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地目睹了每一片记忆的陨落。
解彼安看着属于自己前世的记忆就那样赤裸裸地铺洒在所有人面前,如雷贯体,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所有人都僵住了,沉默,令人窒息地沉默。
须臾之间,他们通过一张薄薄的附有神力的纸,窥见了一个人的一生。
从他的第一声啼哭,到他亲口叫出“娘亲”,他三岁开始修行,五岁已经将木剑舞得有模有样,他温和,孝顺,懂事,尽管总也盼不到父君来看看他,但与母妃相依为命,依然天真快乐。
后来他长大了,绝顶天资逐渐显露,长老们对他赞不绝口,他的大伯将他收为入室弟子,他勤勉修行,不敢有一日懈怠。闲暇时,他喜欢种花,喜欢美食美酒,十二岁第一次独自外出游历,就迷上了多姿多彩的大千世界。
他有好多弟妹,但他最疼爱九弟,或许是因为两兄弟的母妃走得近,或许只是难以解释的投缘。他带着九弟修行练剑,照顾九弟的饮食起居,只要他在大名,俩人几乎天天形影不离。
后来,他的九弟也长大了,在他带着第一次出宫的九弟赶往蛟龙会的路上,他们遭到了埋伏,险些丧命他乡。
一切的转折就从这场危机开始。
后来发现的事,那些浮于表面的,有的人亲眼见证过、有的人从史书上读到过,有的人从野史杂谈中听说过,可那些隐于水下的,却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哪怕有人亲身经历过,却被一叶障目,被仇恨蒙心,误读了百年之久。
事实的真相,远比他们知道、或自以为知道的更加荒唐、更有扭曲、更加残忍。
迫害,背叛,欺骗,误解,威逼,伤痛,死亡,他们看着宗子珩经历了世上最肮脏、龌龊、不堪的劫难,看着他一心向善,想要保护所有人,却众叛亲离,看着他在命运之海中苦苦挣扎,最终力竭,被无情的涡流拖入万丈深渊,最后以自戕终结一切的下场。
看着他因为自己这颗带着帝王命格的金丹,无论是父母、亲友、爱人,一生没能得到一个真心人,反而人人想要将他挖肠破肚——无论是一开始就露出凶恶的面目,还是带着温情笑脸与他虚与委蛇,亦或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离不开他的九弟。
他们目睹了一场屠杀,屠杀的对象只有一个人,只是这个人扛了三十年才死。
没有人预备好看到这样的故事,这个男人,与世上所知的空华帝君决然不是一个人。
解彼安浑身脱力地靠在树干上,双目空洞得像被抽走了三魂六魄。前世发生的一切被迫展示在所有人面前,他不仅仅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他像是被扒光了皮,羞耻、痛苦到了极致。
金箧玉策所展示的,尽管是一个人的一生,但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弹指间。当所有记忆的碎片随着灵光的熄灭而消失,众人却还沉湎其中,久久无法回神。
比起解彼安,另有一人更像是遭受了千刀万剐之刑。
范无慑立如一樽雕塑,瞳仁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黑漆漆的,什么光都照不进去,什么情绪都会被吞噬殆尽。
他看到了什么,他都看到了什么?!
他所知道的、他所坚信的、他所执着的、他所痛恨的,他为之痛苦和心死的百年,现在金箧玉策告诉他,那些化作利刃插在他心上的、宗子珩桩桩件件的罪状,还有另外一面。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那个人,为了皇位背叛了他,害死了他的娘亲,他颠沛流离十年,受尽人间苦楚,他在地狱服刑百年,尝遍永不停歇的酷刑,和求而不得的相思之痛,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先背叛了他呀!
所以他的怨恨是理所应当的,他的复仇是情有可原的,他对那个人做过的一切,都不过是那个人咎由自取。
难道不该如此吗!
为什么金箧玉策要给他一个颠覆一切的真相?!
心脏疼得好像要碎了……
第232章
在范无慑濒于崩溃,无暇他顾时,许之南找到了喘息之机,他将包裹程衍之肉身的冰与冰灵糅合而成的冰棺快速融化,同时他大口呼吸着,好像每一下都需要使出全身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