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风雪(181)
他的声音分明不轻不淡,甚至听不出一丝怒意,可贺闰还是打了个冷颤,弯身伏在地上,道:“儿子提醒过他,早早杀了裴昱和赵昀,可三哥不肯听。”
贺闰早就习惯了以假面示人,撒起谎来亦是面色不改,可他感觉着宝颜屠苏勒的目光穿透珠帘,像火一样灼在他的背上,心底不免有些发虚。
父子二人之间弥漫着死气沉沉的静默,没一会儿,从王廷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将士,怀中抱着一个大匣子。
将士脸色青白,跪下将匣子高举起来:“苍狼主,有人将这个东西放在王廷外,请……”他眼中泛出惊惧的泪水,“请您过目。”
若非重要的东西,这群人不敢来烦扰他,屠苏勒点了点头,令身旁的近侍去接过匣子,呈到他面前来。
贺闰跪在地上,低着头,还不知是什么东西,余光瞥见身侧的苍狼将士吓得浑身发抖。
很快,珠帘后的屠苏勒忽然痛吼起来:“萨烈,萨烈!我儿——!”
——
520快乐。
第104章 戢金戈(二)
宝颜屠苏勒从珠帘后出来,一把将匣子掷到贺闰面前。
里面有一腿一臂,手指是残缺的,贺闰一惊,认出这是宝颜萨烈的残肢。
宝颜屠苏勒怒不可遏,提手一拳打在贺闰脸上。
贺闰倒仰在地上,嘴角瞬间溢出血沫。
“萨烈死了!你哥哥死了!你却有脸丢下他,自己逃出来?怎么死的不是你!”
贺闰左半边脸都麻了,脑子里嗡嗡乱响,只有一句“怎么死的不是你”是清晰的。
他错愕地回头看向宝颜屠苏勒。
乍一看,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父亲一双眉目依旧不怒自威,身材也依旧魁梧,甚至外貌也与他印象中一样。
小时候他还在苍狼部时,曾用出色的剑术打败了师父,屠苏勒高兴忘形,自豪地把他抱在怀里,给他封号“小驭锋”。
在北羌,驭锋是古老剑神的名字。
贺闰去了梁国以后,很多年都没见过父亲,当年走马川一战,碍于局势,他也在战场上只遥遥地望过屠苏勒一眼。
当时贺闰手里沾满北羌人的鲜血,内心经历着极度扭曲且漫长的痛苦。
他想,所有人看到他残杀自己的同族,或许都不会理解,但父亲绝对可以理解他的痛苦。
没有办法,为了北羌千秋大业,必要有流血和牺牲,也必要有忍辱负重。
他一直期望着能有一天,自己回到家乡、见到父亲的时候,父亲会像小时候那样拍一拍他的肩膀,对他说——
吾儿这么多年流落在外,真是辛苦了。
到了那时,他能够得到认可,得到赞誉,像少年时那样被苍狼的百姓与勇士簇拥着、敬仰着。
然而他得到的却是狠狠的一巴掌。
一切都变了。
“回来的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屠苏勒眼中有痛意,紧接着贺闰又挨了他两脚。
这两脚没那么重,却把贺闰的眼泪都踹出来了。
他在万分惊愕中抱住屠苏勒的腿,身体半蜷着,姿势像个婴孩。
“阿爹,你不想我回来?萨烈是你的儿子,我也是你的儿子,我也是啊!”
他没喊父王,喊了阿爹。
屠苏勒看到他乞怜的神态,更加厌恶,更加痛心,道:“你们没人能比得上萨烈,没有人能比得上萨烈……”
屠苏勒有很多儿子,唯有萨烈在他身边最久,与他感情最深,萨烈勇猛的性格也最得他的喜爱。
屠苏勒把这句话说得太理所当然,贺闰如遭雷叱。
他一时目光茫然,恍惚间又想起在大梁时,他在北营武搏会上,听到身后的士兵在不断的窃窃私语,那些话历久弥新,犹如噩梦中的魔音一般绕荡在他耳边——
别说北营,就算是放眼整个京都,我看也没人能比得上小郡王。
贺闰松开手,爬起来,呆呆傻傻地跪在地上,脸上有一种茫然而麻木的神情。
屠苏勒不再理会他。
眼下萨烈身亡,屠苏勒虽痛心疾首,但他一半是慈爱的父亲,另一半还是无情的君王,冲着贺闰发泄一番后,屠苏勒就冷静了下来。
他眼眶赤红,却始终没有落泪,丧子之痛也很快被君王的怒意所取代。
屠苏勒对着周围的将士下令道:“去!梁国的人已经潜来了,带人去搜,就算把王城搜个底朝天,也要把送匣子的人找出来!”
夕阳染红了雪鹿王城的天。
护城河上的吊桥升了起来,局势仿佛在转眼之间就变得紧张。
一队队骑兵驶出王廷,在城中挨家挨户地搜巡,苍狼的骑兵重点盘问了进出的商队,还在各个城门加强了盘查。
万泰按照裴长淮的吩咐,先是趁夜时将匣子丢在王廷外,后来转去城中一家粮店的后院敲门,三长一短,对上暗号,店主来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