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8)
“夫君啊,夫君啊,妾身等了好久好久……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女人兀自哭得伤心。
糖人摊主道,“没事,走吧。没你们的事。玉香这姑娘疯了好一阵子了,成天哭,渔具店都开不下去了。”
玉香继续哭着,“夫君啊……”
这玉香长得细眉小眼,十分秀气,看不出疯癫,只觉得她悲恸。
边上有人朝她叹气,“你这姑娘真是,年纪轻轻的又没成过亲,你哪有什么夫君啊,怎么成天哭夫君不见了。”
玉香更哭,“夫君啊,他们怎么都不记得你了啊……”
似是哀伤过度,她终于一下扑在地上,头发全散了,凌乱盖着微微抽搐的身子,三分疯癫,十分狼狈。
——“夫君啊,他们怎么都不记得你了啊……”
不知怎么的,听了这句话的终芒蓦地心下一动。
今日一起身,便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像是忘记了什么。
扑在地上的玉香哭着哭着,右手无意识地在左手上挠,力道没轻没重,只见皮肤上那蜈蚣般的红痕渐渐地、渐渐地,又加深了……
街坊围上去拉她起来,要去见大夫。
有人说,“这姑娘怕是又好几天没吃东西吧?俗话说——长久不吃东西,饿了肚子,要出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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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回了芒果店时,店门外仍是排着长队,好在几个隐云寨人已是排到了,正在店里往竹筐中装芒果。
终芒过去帮忙。
忽地小旗子又去扯她袖子,大叫一声,“哇,我知道大妖怪给我带的礼物是什么了。”
终芒抽空应他,头也没抬。“是什么?”
“是蛐蛐壶!好漂亮的蛐蛐壶!”
姑娘猜着,大概小旗子一直想要个蛐蛐壶,昨晚做梦梦见了。又或许,是在向她暗示,想要个漂亮的蛐蛐壶。
小旗子道,“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
“猜猜嘛。”
“梦见的。”
“才不是呢,我是看见的,”小旗子往一个方向指过去,“你看!”
姑娘一怔。
抬眼望去,天光晴好,闹市喧嚣,一个人悠悠然独自坐在对面屋顶上,手里拿了个蛐蛐壶,一下一下抛着玩。
还正对着她笑。
第四章
树影重,山路崎。
一行人在崎崎山路上走。
虽是同路人,却不远不近地分了两半。前一半人多,还有小孩子在里边跳来跳去,到处跟人炫耀手上的新蛐蛐壶,高兴得很。
后一半只有两个人。
一个矮一些,背上竹筐里装满了芒果,脚下的步子和人都很安静。另一个比众人高得多,大家用后背来背的东西,他只用手提着,左右手里各一筐芒果,满满当当,那么沉,却提得不费力气。
一匹驮着大箱子的小马任劳任怨跟在最后面,再滑再陡的路,那四条腿也走得平稳。
那高个的人说,“小芒果。”
姑娘看他一眼,低低嗯了一声,又继续走路。
他又说,“一月中旬的时候,应有个杂耍班子路过山下城,演上两三场。你去看了没有?”
终芒摇头。
一月天寒,山间到处结冰,寨里的老人孩子们不太出门了,事情全靠年轻人做,忙得很,哪儿有空去看杂耍?
“那有些可惜了,”止衍说,“我是年底时候在平河那边遇上他们的,听说他们不久后要路过这里,便请班主喝了几盏好酒,他答应到山下城时加演些平日里见不着的好东西。”
可惜她没看见。
终芒不说话。
止衍又问,“那么二月呢,应有个泥刻匠人打这附近经过,你见着没有?”
“没有。”
“那也有些可惜。我在丰城见过他,觉得他做的东西有意思,买了一个,请他若是路过山下城一带,看见个会走路的小芒果,就把那泥像交给她。”
终芒脚步一顿,偏头瞥他一眼。他微微笑着。
——会走路的小芒果。
昵名这么一回事,旁人又不知道。估计那没见过面的泥刻匠人只觉得这人是喝醉了吧。
终芒不说话,安安静静,继续走自己的路。
山路这么不好走。
一步。一步。山风吹过,树叶飘过,传来不远处小旗子笑嘻嘻地跟他爹相约某日去斗蛐蛐的声音。
天气这么好,姑娘自己是不知道,她一言不发的侧脸,眼睛里多么亮。
止衍不管走到哪里,遇见了有意思的人与事,总想分给她。若是碰巧那些有意思的人也要往山下城这边走,便做些听来古怪的嘱托,以期某日能入了她的眼。
虽然,千里路茫茫,那些心意多半是收不到的。
止衍自己也知道。仍是微微笑着,又说,“上月十五,你看月亮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