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74)
她蓦地往背后刺出一剑。
什么也没刺中。身体本就站得不稳,又用力过猛,差点扑出去摔在地上。
背后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连树影子也很远。四下看着,到处都没有动静,仿佛是在说她多心。
但是,方才分明有被注视的感觉,短暂,但很清晰,后颈寒毛倒立。
她脚底发凉。
——到底是谁在看她?
抬头看着太阳,太阳那么亮,却一点也不暖,像假的。这世界像假的。一切都像假的,一场噩梦,醒不过来。
若是能醒来,也许便是在暖暖的被子里,有个人抱着她,不愿她太早起身劳累,非要让她多睡一会。
房门外会有寨里的孩子们在打闹奔跑,等她出去,围过来拉着她的袖子撒娇。寨道上会有阳光洒落。食物香气会从摩婆掌管的大厨房飘来。
又或许是在六道城府邸里。一睁眼,天也还没亮,穿戴整齐便要出门去,认真做好那凤凰一样的人交代下来的每一件事情。亦或是穿了甲胄,大军之中随他四处杀伐。
一前一后,两种生活。蓦地,它们交叠在一起,成了一片血色。漫山遍野亲人的血,源头在自己手上。
姑娘撑着剑颤抖。
四野苍茫,冬风刺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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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里,终芒到处追杀凤独。
六道城的军队如此庞大,而且不论走到哪里都不遮不掩,隔着几百里便能打听他们的下落,知道凤独最近做了些什么。
但是,无论她走得多快,闯进营地后杀得多狠,凤独永远先走一步。
她满身浴血杀进主帅营帐,一剑刺出,刺到的永远是冷冰冰的空气,烛火摇曳,椅子上尚有余温,凤独走得不久。
而且无影无踪,一丝痕迹也没有,无法寻到下落。
简直像是在耍她。
她一次又一次空手而归,只觉得像是有血卡在咽喉,血腥弥散,咽不下,吐不出。有如怒火。
终日宿在野外,到处探听消息,吃不下,睡不好,人也日渐消瘦。
不论何时何地,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有千千万万双眼睛冷冷地注视自己,每一双里都清晰映现着眼睛的主人仓惶惨死剑下的画面。
除了眼睛,噩梦里还有一种银灰色,那是一种极为冷寂的颜色,像极了滴血不剩的尸骨。银灰色里朦胧一片,似有人影,却看不清,只觉得全身撕扯却动弹不得。
她的脑袋越来越疼。
姑娘向来没有心机,追杀凤独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不加掩饰。没多久,六道城主手下第一高手“燕归”反叛的消息便在天下传开了。
人们都说,那所向披靡的杀神原来是山野村女,因武艺出众被六道城主看中,巧取手段抓进了六道城,洗清记忆,欺骗利用,又让她手刃了亲人,可不知怎么的,她把以前的事想起来了,怨愤之下要找他报仇。
叹息者有之,讥笑者有之,可这世上大多数人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几大赌坊还专开了局,赌这血仇究竟报不报得成。
有个庄家说定是报得成,姑娘是第一流的高手,枭杀刃下没有什么不可杀。
又有庄家说定是报不成,她效忠他这么久,信得这么深,感情做不得假,哪里就下得去手呢。
金银在盘,赌徒们翘首而望,就等着她揭底,好瓜赌盘上的钱财。
谁又管她心绪撕扯,有多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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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雪野。
终芒一个人在雪地里走,天地茫茫,风寒雪重,不知究竟一个人走了多久了。天已深冬,却迟迟看不见春天的影子。
就像迟迟见不到凤独的影子。
一步。一步。姑娘往前走着。身后脚印深深。
剑不染血,此生不休。
前日路过京城,听闻六道城大军就在这京外洛山附近。
多奇怪,明明她一次又一次闯进军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早把凤独手下的几员大将斩杀殆尽,他本该已无人可用。偏偏,却仍是一路势如破竹地打到了京城脚下,好像她做的事全无半点影响。
他手下的人像是杀不完的。
终芒有点饿了。总在荒郊野外走,好久没吃过厨房里热腾腾的食物,都是自己捕猎充饥,勉强下咽。
前方不远,出现个黑黑的东西,像块大石头。
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东西了。每到早中晚,总有类似的东西在路途中出现——那是一只漆木食盒,若是打开,里面荤素汤饭俱全,色香味什么都好,还总有她喜欢的云吞。
很诱人的。尤其她又冷又饿。
但她从漆木盒子边上走过,看也没看它一眼。荒山里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怎能入口?她一次也没吃过。
虽然——真的很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