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63)
“手起刀落,夺人性命,便是杀人。”
“狭隘。”
燕归又不语。
凤独道,“若是出了门去,看见歹人行凶作恶,刀尖高举,对准了无辜幼童,下一刻便要落刀——你怎么办?袖手旁观,剑不染血,仍不杀人?那才是杀人——孩子因你不救而死。”
燕归道,“止人作恶,未必要杀。可以打晕他。”
“若他醒来之后又要伤人呢?”
“送进官府。”
“若他在官府里有人,关不住呢?”
“送到主上面前。”
“若我不想管呢?”
姑娘微微一怔,似是错愕——他会不管?
凤独又道,“若我令你杀他呢?”
姑娘仍自怔愣着。
凤独微叹。“从前我以为鹰炙已是傻人中的极致,见了你才知道,原来还有更胜一筹的。是不是用剑的人都心地太纯,你们总分不清世事?”
他又道,“燕归。你要知道,虽然你自己傻了一些,但这世上从来不乏明白人,能把人心世事看得清清楚楚,善恶正义写得明明白白。可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个明白人的道德文章写得再是鞭辟入里、慷慨激昂,世道却仍是如此混乱?”
“……属下不知。”
斜坡小路走到了尽头,马车恢复平静。凤独也很平静,语气是平淡的,仿若是在谈论桌上茶盏。
眼睛却望住了她。
他说,“因为世人向来不讲道理。要匡世道,文章是不够的。天下纷乱,以杀——止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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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脚,是在路边客栈。众人各自安顿后,凤独召燕归到院中去。
天已黄昏,西天红霞烧得热烈。
姑娘垂首,一言不发。
凤独道,“拔剑。”
她于是缓缓地,拔剑。云霞满天,斜阳似给那剑刃抹上一层薄光,灿烂流金,又隐有血色。
凤独道,“这剑在你手上,尚未染过人血。”
“是。”
他将一根手指伸向剑锋。
姑娘一惊,将剑收回,以免割了他手指。“……主上?”
“别动。”
指端圆润的修长手指触在剑锋之上,缓缓地,前推。剑刃刺破皮肤,鲜血流出,顺着剑刃缓缓而下。
剑,见了血。半红了。
剑血有森然之美。人血的颜色比一切鲜血都更浓艳。令人悚然。但——美。
何况是古雅杀戮之剑。何况是六道城城主之血。寒芒血光,生冷却热烈。
燕归凝望剑上之血。
那血顺着剑刃缓缓流淌。剑尖上停顿。凝聚。滴落地上。
殷红一点。
凤独的血。
——凤凰的血。
他收了手指,指腹上血仍流着,无意中便滴落袖上。那袖上浴火的凤凰染了血,益发鲜活艳烈。
——像一团火燃了起来。
这黄昏里,金红的暮色本就有几分像火色,只是静静的,还不太鲜活。经这团火这么一烧,忽地便燎了原,满天满地活了起来,几乎就要灿灿作响。
姑娘满目里火焰燃烧,觉得炽烫。拿着剑的手平静着,忽地却颤抖了。
凤独道,“枭杀剑嗜血,你听见剑鸣了么?”
“听见了。”
“它要杀人。你要听它的么?”
“我不听。”
“你自然不听。人为主,剑为奴,哪有人去听剑的道理。燕归,你要听你自己。”
“……我自己?”
“你的心在说什么?”
姑娘脸上有些茫然,默然片刻,坦诚道,“属下不知。”
“不知,是因心底思绪太杂无法捕捉,还是相反,空空如也,没有念头?”
“属下不知。”
“仍是不知?”
“……心底似乎有什么。很多,很乱,但若是去捉,却什么也捉不到,捉的都是空。因此不知究竟是太杂,还是太空。”
凤独凝目注视眼前的姑娘。
她手中长剑仍在颤抖,如此茫然,却认真辨别着心底的想法,清清白白,毫无遮掩。他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凤独低低道,“燕归。”
“是。”
“你太干净了。”
燕归不知此话何意。
凤独又道,“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燕归正想着能否追问,忽地远处传来兵刃破风之声,直直朝着凤独刺过来。
来的是一柄剑。
一柄长剑,平平无奇,然持剑者武艺不凡,剑锋极其可怖。不论是谁,若是挨上这么一剑,必死无疑,而且死得不会太好看——一分为二。
她迅疾一抬手,便将此剑击开。
砰——
初见了血的名剑枭杀,竟是将那来袭的长剑一下斩断。
袭击者快速闪开,丢掉残剑,以拳脚相攻。此人武艺非凡,即使手中无刃,拳风也有极大威胁。
而且——
他有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