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余生(99)
等老太太将药服下又睡着之后,孟怀泽才收拾了东西离开。
下午时雪停了一会儿,天黑又下了起来,孟怀泽走了没多远,邬岳便从路边树上跳了下来,踩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
孟怀泽显而易见地疲惫,然而转眼看到邬岳,他的脸上便禁不住地泛起笑来。
他走过去拉了邬岳的手:“走,回家。”
二人往前走了几步,邬岳总是回头往后看,孟怀泽有些奇怪地看他,邬岳问他道:“他们为什么要哭?”
孟怀泽疑惑地“嗯?”了一声。
“我等你的时候听到那家人在哭,那个人要死了吗?”他问得天真无邪,又带着些对死亡无动于衷的残忍,“她年纪很大了,还是谁杀了她?”
孟怀泽愣了片刻,松开了邬岳的手,移开视线道:“没有人杀她。”
“那她是年纪很大了?”邬岳有些稀奇道,“我还没见过几个因年老死去的妖精,她这得是多少岁了?”
孟怀泽踩着雪往前走去,声音有些莫名地紧,低声道:“她不会死的,我会治好她。”
邬岳看起来像是仍有疑惑,孟怀泽突然抬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大坑。
他笑道:“去年也是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夜里回去的路上碰见一只大狗,追着我在雪地里跑了老远,最后我还从这坑里滚下去了。”
邬岳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他本就不是过于纠结的性子,被稍稍一引便将那老太太抛到了脑后,蹙眉道:“哪里的狗,找它算账去!”
孟怀泽笑:“黑乎乎的我哪知道是哪里的狗,一开始还差点认错成一条狼呢。”
他说得云淡风轻,像是一桩有意思的笑谈,去年此时那些委屈和眼泪好像都是别人的。
他们走到坑前,邬岳探头看了看,突然问道:“摔疼了吗?”
孟怀泽脸上的笑顿了一顿,随即摇头:“没有,幸亏我穿得厚,摔下去也没事。”
他拍了拍邬岳的肩上的棉衣布料,语重心长道:“所以说,穿得厚些是有好处的。”
在邬岳恼怒之前,孟怀泽大笑着朝前跑去,没跑多远便被追上来的邬岳从后面扑倒在了雪地上,药箱被扔在一旁,孟怀泽蜷起腿,捧着邬岳的脸安静地与他接吻,周围夜色无边,只有雪轻轻落下的声音。
邬岳的一只手始终握着孟怀泽的颈后,亲了一会儿,他捏了捏孟怀泽后颈的肉,将人拉了起来:“走,回去亲!”
孟怀泽鼻尖冻得红红的,声音有些被濡湿的软:“怎么?”
“你不是冻一下就要生病吗,这么弱不得赶紧回去?”
邬岳话说得很是嫌弃,孟怀泽唇角却忍不住弯起笑来。眼前的妖怪看似不通人情与道理,却也在学着体贴与温柔。
他们牵着手慢慢地在雪夜里走,到了院门口,孟怀泽却没往里进,而是扯着邬岳坐了下来。
“等会儿再进去,坐一会儿。”他说。
他托腮看向远处川箕山,入眼所及皆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白,雪光映着夜色,天地间浩大又安静,与去年的第一场雪别无二致,人的心境却是天差地别。
他看雪,邬岳看他。
“在看什么?”邬岳问。
眼前的雪静静落着,时光似是倏然静止了,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孟怀泽伸手握住了邬岳的手,他含笑看着远处,轻声似是叹息:“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说的不知是雪,还是人。
这一场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四天,地上树上房顶上都积了厚厚一层,孟怀泽院中的海棠甚至在夜里被雪压断了几条枝。雪积得厚了,冬日稀薄的阳光都很难晒化它,天晴了仍是在路边墙角树下堆着一团团棉絮般的白。
而这场雪还没彻底化尽,孟怀泽一直以来隐隐的担忧便成了真。
老太太的病反反复复,一直好不利索,她年纪大了,孟怀泽也不敢用猛药,只能慢慢调理,再加上冬天到来,村里的不少老人都有些熬不下去了,孟怀泽肩上的担子便重了许多,连着几天都是早出晚归。
夜里回去的时候,邬岳仍是照常来接他,那天两人一起走到院前,邬岳却停了脚步没往院中进。
孟怀泽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他,月色下邬岳被勾勒得只有暗影,两只眸子却熠熠闪着金光,孟怀泽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打了个哆嗦。
“你进去吧,”邬岳道,“我要回趟妖界。”
孟怀泽看着他,脸上一时间毫无表情,再开口时,声音也稳得毫无波澜。
他哦了一声,问邬岳道:“是有什么事吗?”
邬岳伸手,指尖缭绕的银色光辉中,出现了一只小小的灵物,兴致盎然道:“贺州说九移山外出现了一只大妖,我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