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余生(25)
眼前的这东西下半身像是一只小猪崽,未生毛发,却并不光滑,棕褐色的皮皱巴巴的,虽是看起来肥硕却又显得松垮,脖颈以上却是长了毛的,略微有些猫虎模样,毛发却是稀疏而杂色,两只耳朵软塌塌地贴在脑袋顶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邬岳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垂眸扫了一眼:“是只妖,但具体是个什么玩意儿就不知道了。”
在他们说话时,那只妖一直石化了般一动不动,紧紧地闭着眼,保持着孟怀泽最初翻开草叶时撞见的姿势,坐在地上,露着肉乎乎的肚皮,一只又干又瘦的爪子颤巍巍地往前伸着。
孟怀泽表情复杂地低头看着这妖怪,又小声问邬岳:“他这是……睡着了吗?”
邬岳走过来,那只妖往前伸着的爪子尖一颤,挨着脑袋顶的耳朵蹭了蹭,肚皮也快速颤动起来。
邬岳蹲下身,那只保持了半天姿势的妖精扑通一声趴在地上,试探地睁开了一条缝般的小眼睛。
孟怀泽的表情霎时更为复杂了。
这只妖怪睁开眼睛更丑了……
他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畏惧地看着邬岳,看起来吓得厉害。
孟怀泽看向邬岳,轻声道:“他好像很害怕……”
邬岳笑了一声:“害怕?这只小妖胆子大得很,见我未曾理会他,便敢留在这里一直没走。”
“我错了。”眼前的妖精哆嗦着开口,声音倒是不符模样的干净清澈,听起来年纪尚且不大,“我这就走,求大人饶我一条性命。”
他边说,边从两条缝一般的眼睛中可怜兮兮地流下泪来,一时间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孟怀泽咽了咽唾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伸手抓住了邬岳的衣裳。
“那个,你别害怕,”孟怀泽干笑两声,努力维持着声音里的平稳,“没人要你性命。你一直在这里吗?”
那只妖怪用爪子抹了抹眼泪,先是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邬岳,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前几日在这里路过。”
“路过?”孟怀泽想起方才那些路过的灵,奇怪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那只妖怪干巴巴的爪子往旁边一指,孟怀泽顺着看过去,惊道:“川箕山?川箕山上有妖怪?”
妖怪抽泣着点头。
孟怀泽扭头去看邬岳,邬岳却像是没听见,有些无聊地蹂躏着手边上的一个尚未开放的花骨朵。
孟怀泽收回视线,又问他道:“那你怎么没走,留在这里干什么?”
那只妖怪仍是偷偷地瞥邬岳,小声道:“我想等一朵花开。”
“什么?”孟怀泽一愣。
“我在这里看到一朵从未见过的花,很好看,只是已经开败了,旁边还有一个骨朵,我就想等等,等新的这朵开了再走……”
孟怀泽愣了半晌,神色随即柔和下来:“是哪一朵?”
妖怪战战兢兢地抬起爪子,指了下邬岳手中正蹂躏着的那花骨朵。
邬岳也一愣,迅速地松开了手,花枝颤颤巍巍地弹开,那只妖怪的眼泪唰地又下来了。
孟怀泽赶紧伸手拢住那颤动的花茎,仔细瞧了一下,发现幸好只是被邬岳手贱揪了两片叶子,花骨朵还是完好的。
“没事没事,”孟怀泽道,“没有掉,你看。”
妖怪泪眼朦胧地看了两眼,发现果然没掉,这才抽噎着擦掉眼泪。
邬岳有些不屑地嘟囔:“一朵花罢了,弄掉了又能怎么样?”
揪了两片叶子的那只手却背在身后,迅速地毁灭了罪证。
眼前的妖怪哭了几场鼻子,眼泪打湿了本就毛躁的毛发,丑得愈发惨绝人寰。
孟怀泽对此却并不在意,温声问他道:“你有名字吗?”
妖怪点头:“雪招。”
“雪招,”孟怀泽笑道,“你别怕,也不用急着走,等这朵花开了,我把它送给你,到时候你可以带着它走。”
眼前的妖怪似是睁大了些眼,孟怀泽看不清楚,只是觉得那两条缝边似是又要流下眼泪来,心惊胆战地赶紧道:“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你可千万别再哭了……”
妖精吸溜了下不知在哪的鼻子,冲他连着鞠躬瓮声道谢。
孟怀泽没受过一只妖怪如此大礼,想摸摸他又有些下不去手,一时间手忙脚乱。
邬岳在旁边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走了,袍角被风吹过孟怀泽脑后,邬岳的手在他脑袋上扒拉了一下,冷声道:“走了,睡觉。”
进了房间,孟怀泽仍是兴奋得厉害,虽说这一天鸡飞狗跳,但今日夜里所见所闻过于奇妙,孟怀泽过去二十余年未曾有过如此体验,短时间内心绪难平。
邬岳上了床,大爷似的拍了拍身侧,要他的内丹自个躺上来。等了半晌,毫无动静,邬岳睁开眼,见孟怀泽仍是坐在桌前发呆,嘴角含着浅笑,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