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余生(159)
直至二十年前,那只凶兽竟自行从终年黑暗的死寂之地走了出来。
他的步履缓慢沉稳,缓缓踏出,悠闲从容,周身笼罩的暗黑之气从广阔死地脱离而出,竟令六界都颤动一瞬,宛如不可一世的倨傲挑衅。然而正是这样骇人的凶恶之力,笼过死地边缘的那些弱小生灵时,却缓缓地收了爪牙,宛如一团无甚伤害的雾气,轻飘飘地拂过离去。
那看起来凶锐至极的力量,竟也能收敛得这般温和。
而在这只凶兽的背上,还坐着一个男人。
他嘴角微微含笑,眉间一点淡金的光华,闲适地坐在那只庞大黑色凶兽的背上。他明明刚从那样污浊黑暗的死地中走出,却干净得宛如一直住在高高的三十三重天上,不染一丝尘埃,而他周身的力量温和而强大,好似先前并非死地容纳了他,而是他容纳了那幽昧森暗的不毛之地。
能令仙妖神魔都不自觉地想要亲近与臣服的神,只有一个。
六界之中曾经最为尊贵、传言中早已陨灭的尊神——
元黎。
他在两千年之后,竟又完好无损地回到了世间。
过去两千年里,元黎一直被立作十恶不赦的罪人,他豢养凶兽,贪名逐利,神心受损,不配为神,他们给了他如此多的肮脏声名,然而当有朝一日,他从死地之中淡然走出,那些曾经言之凿凿的罪名竟在须臾之间显得岌岌可危,浅薄无力。
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站在那里便足够了。
当看着他的时候,谁都无法质疑他是一位真正的神。
当一种声音被强权抬上不可质疑与推翻的高台时,其余的声音静悄悄地匿了踪迹,却不代表消亡。而当某一日时机到来,那些沉默的、本以为早已被驯化而彻底消失的声音便会再次起来,其汇聚出的声响之大甚至令人惊讶。
仙妖神魔的寿命那样漫长,两千年的时间并不足以真正湮没一个尊神的姓名,也不足以让他们彻底忘记当初心底被强行压下的怀疑、懊恼与无力。然而尊神陨落,真相难以探寻,这一切的不平本以为只能永远沉寂,谁知竟有一天可以见得天日。
更何况此时的苍明与灵真已然不再足以信任。过去千年间,面对着颓乱的六界秩序,时常有妖魔禁不住发出感慨,若是元黎天尊还在就好了……说完反应过来,又急急地捂上嘴,生怕被他人听了去,闭上嘴之后却又觉得愈发悲哀。
因此当元黎再现世间,争先恐后,再不敢惜身。
一场牵涉六界的、尊神之间的大战,开始了。
临霍过去千年间不知躲去了哪里,统共没露过几次面,在元黎现世之后竟也出现了。
时隔千年再次见面,临霍默不作声地盯着元黎看了许久,再看向他身旁的那只凶兽,仍是良久的注视与沉默。
他不说话,只是在那一神一兽之间来回地看,直到那只凶兽先不耐烦了,哼了一声,道:“臭黑龙,你看什么看?”
临霍在那一声不客气的称呼中恍了下神,这才极慢地笑起来,像是直到这时才信了一切并非假的,他上前一步,伸手揉了一把那凶兽脑袋边上的毛发,笑道:“厉浊。”
厉浊一向是除了元黎谁都不给碰的,更别说跟他向来不太对付的临霍了,这便耸起脊背要恼,却见眼前那条没脸没皮的老黑龙脸上的笑意竟淡了下去。
“厉浊啊。”他又低声喊了一句,像是沉沉的叹息。
厉浊一顿,慢慢收了那些攻击的姿态,一直没有说话的元黎直到这时才开了口,他看着临霍,眼中似有悲悯:“你变了很多。”
临霍笑道:“你看起来倒是什么都没变。”
两千年的时光,说短不长,说长也不短,受在身上的是苦,受在心里的也是苦,难说究竟哪个更苦些。
临霍站在了元黎一侧,图南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即便他的妖力比起临霍来不值一提,然而临霍冲在前方,他就不可能留在后面。
虽然在贺州看来,那条黑龙若是能被打死就再好不过了,然而既然图南非要牵涉其中,他就无法再作壁上观。他与图南争执良久,最终还是气急败坏地追着图南跟了过去。
这场大战实际上结束得很快。
元黎拥有着绝对强势的力量,当初若非他一门心思用来尝试净化那些凶兽身上的黑暗之气,散了太多神力尚未恢复,即便是苍明与灵真联手,也不至于那样轻易地让他神魂陨灭。更何况,他还拥有着厉浊的绝对忠诚。
二十年无论在神还是妖的眼中都过于迅疾,这场大战便已落了局。苍明与灵真被削去神格,永生囚于天地尽头的混沌之境,元黎成为唯一的尊神,随后便是六界乱局重整,妖魔仙神人鬼各归其位,山海分界,不可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