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余生(139)
“你是妖,本就不必了解人间的法则。但是,邬岳,”他明明唇角仍带着笑,声音中却带了些难以察觉的颤动,“我是人,我也没办法去理解你们的规则。”
邬岳本还在想他的那些话,听到此处一愣:“你什么意思?”
孟怀泽仰头看着他,他的神色平常,似是在说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我说,我们两个不是同一路的人。”
邬岳死死地盯着他:“然后呢?”
一旁的烛火已经烧到底部,晃晃悠悠似是想多挣扎一会儿,然而终是不能,烧透的灯芯再也无力支撑,倒伏下来,噗的一声灭了。
周围骤然陷入黑暗,孟怀泽看着邬岳,黑润的眸子闪着微光。
邬岳听到他轻声说:“到此为止,我们分开吧。”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着,谁也没有移开视线,谁也不肯退缩。
良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邬岳倾身凑近,几乎贴到孟怀泽的鼻尖上,那双金色的兽瞳冰冷而危险,像是盯着自己的猎物。他掐着孟怀泽的下巴,抬起那张脸,一字一字缓慢地道:“你做梦。”
下一瞬他甩开孟怀泽,转身大步向门边走。快出门的时候他又猛地回过头来,声音里终于掺了些愤怒至极的狂躁:“就是因为那两个人,是不是!”
问题绕了一大圈,最终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最不重要的原因上,他说了那么多,这头傻狼好像什么都没听明白,还是执着于明华母子。
可是,就在他这一句看似最没脑子的质问里,孟怀泽用尽全部力气才硬气的心肠蓦地坍塌,他猛地闭上眼,才止住了那突然而来的眼泪。
他很清楚邬岳明白,他的狼崽子只是被逼到了没有办法,力量、愤怒、绝望在此时好像都没有用了,于是他只能自欺欺人般还将一切归到最简单、最易解决的借口上。
孟怀泽闭着眼,声音轻而平稳:“不是。”
邬岳转身离开了,房门开着,月光照进来,门前像是落了一层洁白的霜。
在谁都看不见的桌子下方,孟怀泽的手始终用力地抓在一起,他用了那样大的力气,以至于那上面星星点点全是他自己掐出的血迹。
孟怀泽想松开手,可他不敢,松开了他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去拽住邬岳。他想睁开眼睛,可他也不敢,睁开眼他害怕自己会掉眼泪。他想嘲笑自己这般没出息,可他连笑也笑不出来。
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敢做,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中,没有声音,没有表情,像是一座静默的、老去的山。
第78章 最好的妖怪
第二天一早,孟怀泽打开房门出去时,明华正在院中洗衣裳。
经过一天的休整,她的状态好了许多,见到孟怀泽先是下意识地笑着打招呼,随后才发现孟怀泽苍白憔悴的脸色。
孟怀泽掬凉水洗了把脸,明华手下洗衣裳的动作慢下来,她回身看孟怀泽刚刚走出来还未关上的房门,那处安安静静的,没有其他人跟出来。
“孟大夫,”明华有些迟疑地问道,“邬岳兄弟没在吗?”
孟怀泽摇了摇头,他的眼下青黑,显是昨晚没睡好。
“你们是不是因为我和庆儿吵架了?”明华问。
“别多想,”孟怀泽回了神,笑了笑道,“与你们无关。”
他说罢似是又陷入了沉思中,看着晃动的水波微微出神。
短暂的沉默后,明华轻声道:“孟大夫,如果是因为我们,您就别和邬岳置气了。”
孟怀泽没想到明华会帮邬岳说话,有些意外:“他做事莽撞,你不怪他?”
明华放下盆中的衣裳,擦干净了手,从旁边未洗的衣物中拿出了一件,正是昨日庆儿换下的,上面还沾着那些人的血。
她伸进衣裳口袋里,从里面摸出了一小锭银子。
“当时我只以为自己身上没有银两,没钱去买吃食,但今早我准备给庆儿洗昨日换下的衣裳时,却在他口袋里发现了这个。”
“庆儿也不知道这银子是从哪里来的,我看孟大夫的神色,先前应是也不知情的。既然这样,那就只有邬岳了吧。”
“他虽是不喜我们,却也怕我们饿着,在庆儿的衣裳里塞了这锭银子。”
孟怀泽看着那锭银子,轻声笑起来:“这臭小子,不知什么时候拿的。”
他的视线久久地落在那小小的银锭上,眸色一时间有些悠远。
很多年前,他带着邬岳去集市上,那时候这条臭狼崽子还不知道什么叫银两,也不知道买东西要花钱,想要什么便拿什么,全凭孟怀泽跟在他屁股后面付账。之后的这些年里,邬岳除了嘴馋了些爱吃肉,其余也不曾想要过什么,从未碰过银两这些铜臭之物。可在气腾腾地将明华母子半夜扔街上去时,他竟也没忘了从孟怀泽这顺走了一锭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