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明脑子里蹦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诗不成诗，句不成句。

——“月亮满出来，腰上长青苔。”

——“夜之所以黑，你之所以白。”

不过他到底是没办法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让念头在夏夜里盘旋一圈，然后吐出一句至情至性的感言。

——“闻青，你真的好漂亮。”

第二十六章 高温预警 体感温度35℃

那个夜晚在闻青身边告诉他“很漂亮”之后，盛夏轰然而至。

它是突然赶来的，烤焦了树叶，烘热了腥土，叫醒了刚醒的蛇、裹着一身浓绿和蝉鸣，迅速席卷整个电厂。

可清晨的气温还是低，晨雾朦胧着窗外的景色，平静的餐桌，母亲突如其来的问询。

她放下端在手里的碗，小心翼翼地说︰“明明，你给妈妈说，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章明心情好，摇摇头回她︰“没什么，怎么了？”

看了儿子许久，她微不可闻地叹叹气，又重新端起来碗︰“都是些小事，你既然说没事那就没事。”章明是那样乖的小孩，从来不让她难过，成长得比谁都快，从来不让他等。

但在他合上门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开口:“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妈妈，妈妈永远不会怪你。”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章明顿了顿，背对着她说︰“你别听别人闲言碎语，我有什么一定会给你说的。”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

没有等她说完，章明合上门大步走出公寓。

他没有刻意去听外界的声音，但并不代表那些闲言碎语不存在。黄恒一群人时不时发消息问他最近到底怎么了，他通常不会回复，那是他和闻青的事情，只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缠在手腕的蛇勾了勾尾巴，章明拉开校服袖口，轻轻刮了刮它的头。街口晨雾弥漫，老旧的喇叭广播着过时的流行乐曲，飘荡整个电厂。

晨雾散尽后，阳光穿破云层，开始新一轮的烘烤。

高温预警伴随着汛期到来，校园里隔两节课便要广播汛期不要独自或结伴下水的通知，翘掉体育课躲在某一处躲太阳的人群懒洋洋地聊天说笑，坐在操场另一头，能看到热浪扭曲了景色的形状，高温烘烤得头顶发烫。

章明和同学打了半场篮球后，坐在无人的观看台大口喝水，女生们都被高温吓去了凉快的地方，眼下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观看台离球场远，他看着他们抱着篮球争抢，体育训练的口哨声时不时传来。忽然旁边坐了一个人，冰凉的手覆上他被阳光烤得滚烫的手背，为他送来片刻的清凉。

额角还淌着汗，阳光热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章明侧头看他:“热吗？”

“嗯。”

“章明，你妈妈…”

“别理这种事，她太在乎别人的眼光，我会和她好好说的。”

“嗯，我知道，她真的很爱你。”就算他还是不懂什么叫“爱”但他就是知道章明母亲对章明的感情一定是爱，比那些喜欢他的朋友更来得强烈、稳定。

“所以我一定要带她离开这里，在外面给她买套大房子，让她重新开心起来。”

少年望着远处打球的人群，或许是因为阳光强烈让他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的关系，他的表情看起来前所未有地真挚。

父亲自杀后，母亲患上了PTSD，为了筹措钱来还那巨额的债务，娘儿俩掏空了家底，母亲一下子老了太多。从此不再出门，害怕邻居和旧友的眼光，整日郁郁寡欢，为了抚养他才不至于寻死。

那么些年她是怎么活过来的，他尽数看在眼里。

“总有一天我会带她离开这里，去更大的地方，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突然一阵凉风吹来，掀开了章明额前的发，他眉宇间已是大人模样，说起这句话来意气风发。闻青目不转睛，很神奇地，他就是相信章明一定能走出去，实现他的愿望。

就在他准备开口问他还有没有其他的愿望时，章明对上他那双眼，笑着问他:“你要跟我一起走吗？”毫不犹豫，闻青握紧他的手，重重地点点头。

“我也好想看到那一天呀。”闻青托着下巴，跟他一起注视着远处的球场。

“哪一天？”章明单手打开易拉罐，气泡滋滋滋地冒出来。

“你长大的那一天，和，你带我们走的那一天。”说完这句话，闻青转头看他，两双眼里都噙着笑意，光是望着彼此，他们就都能看到那一天了。章明咕咚咕咚喝下两口雪碧，凑近闻青和他接吻，碳酸气泡在嘴里炸开来，闻青闭上眼，仿佛同他看了一场白昼烟火。

凉风拂过看台，碳酸滋滋滋的声音和远处球场的呼喊回荡，分开唇，闻青还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