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番外(106)
这几句话,季华鸢后来渐渐明白了。
那些他认为他不能忍受的屈辱,都是他应得的。北堂朝承受的,要更多。
黄昏落幕,季华鸢肿着脸颊在山脚下练剑。落虹剑性霸道,稍有不慎就会伤了自己。四个时辰练下来,肩膀、腰间、腿面,没有一块是完好的,季华鸢却并不觉得疼。他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撒上药,然后在月光中捧上一壶酒,卧倒在房顶上看着星空。
季华鸢酒量不好,身上若是刚好带了比较深的剑伤,只需两口便可模糊了视线。可他却还是坚持着将酒喝完,喝不完,就将剩下的酒倒在伤口上。朦朦胧胧的月光下,季华鸢透着雾气氤氲的视线,看着自己腿上渗着血的伤口,想:北堂朝现在应该回到帝都了吧。北堂朝的伤应该被医好了吧。北堂朝是不是找了别人了。北堂朝真的生气了,已经快两年了,他的功夫都练得很好了,师父也真心喜欢他了,北堂朝还是没有回来找他。
那腿上刚厉的疼痛和灵魂中仿佛亘古绵长的空荡,阁楼上夜风吹过,一颗心仿佛能掐出了水一样的通透冰凉,季华鸢永远都忘不掉。
季华鸢回忆起从前的日子,勾起唇角轻轻一笑,低声道:“那时我还一直等着你,觉得你气过了就会回来找我。可是我出关后,云寄已经是民间口口相传的北堂王妃了。”
北堂朝看着季华鸢的眼眶渐渐地红了,可是那个人还是没有停下来,依然执拗地说着自己的话:“你知道吗北堂朝,最让我难过的,并不是你有了新人在身边。而是在我弄伤了你之后,在我最想要照顾你的时候,却是另一个人——他抹平了我带给你的伤痛。他像天神一样圣洁,我却像一个卑劣的魔鬼。”
这话说到这个地步,北堂朝再伪装什么,也都是笑话了。北堂朝坐直身子,轻轻搂住季华鸢,并不安慰他,只开口道:“我刚回帝都的时候……特别难。身子不大好的时候,每日昏昏睡睡,已觉得难捱,可是身子好起来之后却更是难以忍受。那时我每日从玉庭湘阁叫三两个侍儿带回府……你别生气,是真的,我那时过的日子,真的非常……奢靡。”北堂朝顿了顿,将季华鸢搂得更紧些:“他们个个媚宠,可我个个厌恶。夜里将他们赶走后,就是一个人彻夜难眠。回帝都满一个月的一个晚上,下大暴雨,我做了噩梦醒过来,当时真的豁出去了要回去找你。我冒着倾盆大雨策马一路狂奔到城门。守卫问我要不要开门,我却突然犹豫了,我说不要了,然后自己一个人骑着马慢慢走回王府。回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华鸢,那时的我放不下你,却也放不下自己的身段。后来时日愈长,思念愈深,我却更怯于回头去找你。华鸢,你我都有错,可我还是欠你一句,对不起。”
季华鸢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将腿蜷上了床,把脚伸进北堂朝的被子里。北堂朝在被子下面轻轻握住他的双足,也只是低着头看着季华鸢盘起的腿,不说话。
一室静谧,只有烛泪滴打在桌上的声音。季华鸢终于开口,却是哑着嗓子:“我从未与谢司浥有过任何亲密,可你,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了无数个枕边人。”
北堂朝闻言轻轻笑了,是啊,这才是当年的季华鸢,无论如何,都容不得一点背叛。
“所以,你是要和我说,你回到我身边只是为了偿还心中的那份愧疚,只是因为你心中对我还有些情。而你却也还要成全你的骄傲,所以不会再给我任何机会吗。”北堂朝低低地说完这话,面色平静,心却是一点一点沉下来。
他想:是啊,他对季华鸢,终归是不公平的。饶是季华鸢害得他再惨,两年前他留云寄在府里的时候,就不再是他离开了季华鸢,而是季华鸢离开了他。
北堂朝掀开被子,看着手中穿着白色麻袜的脚,苦笑,心想,摊牌后竟是这样结果。早知道会这样,他宁愿一直闷在心里不说,让季华鸢留在他身边——即便没有什么真心。他也想天天看着他。
季华鸢回帝都这半个多月,虽然他日日生气,可是却是他这两年多来最开心的日子。他无法想象,自己要过回没有季华鸢的日子。
“北堂朝,你想得太多了。”季华鸢淡淡一笑,将两只手搭在北堂朝放在他双足的手上。北堂朝一愣,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期待,他反手死死地握着季华鸢,季华鸢眉眼中都带了温温的笑意,说道:“我若要走,就不会和你解释这么多。你说得没错,我们都有错,早已难以分辨谁错得更不可饶恕一点。可我们都放不下彼此,既然如此,又何必不放自己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