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偃+番外(95)
万里霜声音渐低,令人难以理解其话语的含义。
我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
“阿寥很爱这个孩子呢,总和我念叨。我自幼习武炼毒,杀人很多,读书却少,他又是个满口胡诌的性子,指不定给孩子取什么阿猫阿狗的,还是交给你让人放心些。”
万里霜掩唇轻笑,眉眼之间尽是温柔,尤其是在谈及腹中的孩子时尤甚。
“你也很喜欢孩子。”
我微微敛眸,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一些,不至于吓到她。
她不知道我的心意,我也从未敢说过。
“是啊……我喜欢孩子。”
万里霜睫羽微颤,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竟有些凄冷,她轻声道:“我没有一个好母亲,希望这孩子能比我要幸运。”
我点了点头,肯定道:“会的。”
父母都努力地将自己缺失的父爱与母爱加诸在她的身上,她会是整个大祁最幸运的人,继承了父亲的无双容貌与母亲的绝世才智,大祁未来的实权之帝。
多好啊。
若是我能有孩子,也会将自己的一切都给她。
可我永远不会有。
我只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与自己喜欢的姑娘在一起,然后乖乖地当他们统治天下的傀儡,再待主人死后自刎殉葬。
这便合该是我的命运么?
凭什么?
不过,倘若是她喜欢这般生活,我默默地当一条狗保护她和她的孩子也毫无问题,左右已经当了这么多年,也不差继续忍着。
直到她死去,我仍未有机会说出口那一句“喜欢”。
女婴的啼哭声在死寂的江府内格外响亮,江寥抱着尚有余温的尸体,一滴泪也未曾流,只是麻木不已,亦不肯松开。
一只柔软的手臂垂在榻上,她睡得很熟,唇角挂着笑意。
许是再没有一个女子能如她一般,出于杀戮,而终于温柔。
大抵江寥也是不想让她难过,这才强忍着所有的眼泪一滴不流,看向女儿的眼神冰冷而刺骨——似乎有些恨意,然而更多的则是自责。
我看他一夜白头,然而只是看着而已。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参与的资格,只能远远地旁观。
女儿出生之时,便是与爱妻永别之时,江寥为她取名“离”。
我偶尔会在深夜禁卫睡熟时偷偷地出宫,来到江府的兰泽小院,避过看守的青铜傀儡,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点了点江离粉嫩的脸颊。
是温热而鲜活的生命。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江离咯咯地笑出声,两只胖胖的爪子抓了我的指节不放,还用刚长出来的小乳牙啃来啃去,发现不好吃之后吭哧吭哧便要哭。
和他爹一个德行。
我兀的笑得开怀,眼角滑过一滴黏腻的澄黄机油。
傀儡是没有眼泪的,只能流出自己的生命。
我用尽一生中最小心的气力抱着她,唯恐伤到这个脆弱的孩子,学着万里霜一般,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曾几何时为我所鄙弃的铁面具覆在了脸上,旋即又摘了下来,做鬼脸逗她玩。
江离笑得格外开心,咿咿呀呀地挥舞着短胖的手臂,那模样分外可爱。
我相信自己永远不会伤害她。
我也爱这个孩子。
江寥食言了,他并未将所有的爱倾注给女儿,反而发疯了一般没日没夜地钻研傀儡道,力图做出能替代万里霜的傀儡。
我视为幼稚孩童的江寥实则拥有着天才般的头脑,却也会在可笑的选择中出错,浑浑噩噩。
杜若出世了。
我第一眼见到她便知道不是万里霜。
即便她们拥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表,也改变不了杜若是傀儡的事实。
她和我是一样的,为满足活人的私欲而降生在这世上。
我们都没有自由,注定受人驱使。
傀儡永远变不成活人,我知道,却仍弥足深陷,总是期盼奇迹的降临,为零星的希望而挣扎不休,最终只会得到更大的失望。
江离一日日长大,江寥也在一日日变老。
我很少再见他们,有时会站在宫中最高的摘星楼上眺望,也只能看到万里霜留下的霜天降。
杜若倒是会时而不时地入宫找我,看在她与万里霜生着同一张脸的份上,我倒不排斥,却也算不上热情。
只是同她单纯地打架切磋,聊一聊江寥的事,再看她落败时紧蹙眉头的模样,轻轻地摇头。
名义上她是我的妹妹。
许是再过上几年,她也会被赐姓为赫,随后封为亲王,重蹈我的覆辙。
“你为何不见主人?”
杜若的刀步步紧逼,无一不是杀机,她的人也如是,见不到万里霜的丝毫温柔,只有冰冷而残忍的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