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不赦(23)
身旁的宋泽倒看不出有什么不适。秋意浓厚,漫山林叶已经发黄,宋泽道:“府台若决意剿匪,最佳时机是叶落之后,入冬之前,否则就要等到来年春天。”
“为何?”
“山高林密,山路曲折。敌人没有树叶做掩护,发动攻势要容易得多。而入冬之后,天寒地冻,不适合交手。”
“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宋泽笑着摇头:“你是攻势,他是守势。交手之后,他们退回土匪窝,有酒有肉还暖和,官兵却只能退到山脚营地。二百多个土匪,又背靠山险占据地利,那大人的兵力至少要几倍于他们才可攻之。而这上千官兵的冬季供养,至少要两千人来维系,绝非易事。”
“那我为何不能毕其功于一役?清晨上山,晚上大胜而归。”
“当然有这种可能,但必须把所有情况都考虑进去,包括最耗心血的持久之战。”
徐莲生不禁刮目相看,宋泽笑笑,接着道:“这几年赋闲在家,粗读了些兵书。”
二人并马而行,悠哉闲聊,要不是县尉忽然讲话,徐莲生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和心上人郊游。
“府台请看,此路就是土匪常过之处。再往前,就是他们的地盘了。”
他四下环顾,只见前通山林,后通村庄。他哼了一声道:“他们的地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率先策马前行,忽然自树上落下一张巨网,眼前的景致被整齐切割成数块。
“小心!”宋泽高声喝道。
巨网收紧,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直接被网到树上,又被套进麻袋。一时间天昏地暗,天旋地转,有人背着他毫不费力地在树杈间穿梭跳跃。
这……难道是,被猴子绑架了?
不知过了多久,麻袋割开,他晕头转向地从网里钻出来,心顿时凉了半截。几个虬髯大汉围着他,面色不善,为首一人问道:“你就是他娘的巩昌知府?”
“谁的娘?”
“少装傻充愣,老子问你是不是新任巩昌知府。”
徐莲生眼珠微转,立即明白这大概是某个保正给土匪通风报信,泄露了自己的行踪,才有此一劫。他淡然否认:“不,我只是县尉手下一捕快。知府本来要和我们一起探查十方山,听说有事耽误了,没来。”
几人对视一眼,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震得他心口发麻。匪首率先敛起笑意,立眉道:“哪有你这样白白净净的捕快,再说,陇西的捕快我全都认得。”
徐莲生双目紧闭,不再说话,毕竟言多必失。这些年他为报仇蝇营狗苟,攀权附贵,难道……难道就此葬身于土匪窝?这未免太荒诞无常了。
“这狗官年纪轻轻就当上知府,想必搜刮了许多民脂民膏。派人去知府衙门送信,五千两白银,否则就生吞活剥了他们大人。”
五千两?徐莲生心头一颤,只期望属下能尽快将自己遭劫的消息报给西安府,赵清源家底极厚,这点钱算不了什么。他忍不住道:“你们劫持朝廷命官,只怕拿到钱财,也没命消受。”
“我们又不是傻子,难道坐以待毙?拿到银子,兄弟们就化整为零,换个地方团聚,绑别的狗官去。”
匪首倒也没为难徐莲生,将他关在一间干净整洁的偏房,室内活动自由。他彻夜难眠,第二日,匪首将他拎了出去,说:“狗官,你家来人了,要看看你是否活着才肯拿钱。”
这匪首身长九尺,徐莲生双眼蒙着黑布,几乎脚不沾地,被他提溜着一路飘到某处议事厅之类的所在。
途中,他问:“来的是谁?”
“一个男的。”
这说了等于没说。匪首站定,粗声粗气地道:“看见了吧?你家大人全须全尾,快回去筹措银子。”说完又把他提溜走,放在后堂,让他老实坐着。
他听见匪首回到前厅,朗声问道:“对了,你身居何职啊?”
“一介布衣,知府手下一幕宾罢了。”宋泽的声音响起,从容不迫。
“哦,那你胆子挺大,敢只身闯我山门。”
“敢问首领高姓大名,可是张大宝?”
“没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张首领,我也恨狗官。我是章德十七年的榜眼,本来在京城好好地当官,可是卷入上级的党争,被构陷入狱。你看,我这条腿,就是在刑部大牢里断掉的。”
宋泽侃侃而谈,没有土匪打断他,看来都听得认真。忽而他话锋一转:“张首领,你自诩劫富济贫、为民除害,可据我所知,徐大人在知县、知州任上与民秋毫无犯。相反,他治下吏治清明,土地兼并现象大有改观,还兴修水利使荒地变良田。他既与民无害,你劫持他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