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颗舍利(65)
这男人的声音也是耳熟的,刚才才听到过,怜江月一下就想起来了,这是年轻的郁玄东的声音。
又是那大嗓门的男人说话了:“好,我说,我说说,我想想啊……”
大嗓门男人的口齿不太清楚,约莫是喝多了。
“今天啊!我们坐了地铁!新华街站到啦,新华街站到啦,轰隆隆,轰隆隆……”
“我们,还……还去逛了北海,爬到白塔顶上,风吹着可真舒服,还去了故宫,要不是被那个什么张元寿给喊下来,绕着皇城城墙那就是一圈啊,游老二你说是吧?”
郁玄东就说:“真是不巧,赶上张元寿值班,要是别人,哪儿追得上我们啊。”
大嗓门男人接着说:“还去吃了喜酒!去看了戏!贵妃醉酒竟然用的是他妈的真酒,那酒可真不错!”
郁玄东又插嘴了:“你醉啦,是先去看了戏,才去吃了喜酒!”
大嗓门的男人说:“对,我醉了!”他大叹一声,满怀喜悦,笑哈哈地说:“我怜吾憎是好久没醉过了,以前只有上官玉盏的酒能把我灌醉,现在我喝半斤柿子酿的春酒就醉了,我高兴,可真高兴!”
听到这里,怜江月不由坐下了。越想越觉得这大嗓门男人听上去很像怜吾憎。声线接近,口音也相似,只是他记忆里从没听过怜吾憎用这么高亢,这么响亮的声音说过话。男人的舌头虽然大了,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掷地有声的。男人听上去是那么洒脱。
在怜江月的记忆里,怜吾憎说起话来总是没精打采,声音总是压得很低,带着些沙哑,如同垂死的人一般,奄奄一息。就算他是笑着说着什么,他的语调里也没有半分轻快的笑意。他听上去总是那么沉重,那么怅惘。
这磁带里的怜吾憎对怜江月来说是那么的陌生。
这时,那陌生的怜吾憎唱起了歌:“给米,给米,给米,哒哒哒哒。”
郁玄东在后头大笑,怜吾憎重重叹息一声,声音远了些,感慨万千:“游老二,人能醉是很好的事,你知道吗?所以……”他的声音又近了,清晰了,“我感谢你!喂?啊?喂!”
“都说了这不是电话,哈哈哈哈。”
“游老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怜吾憎到底还是感激他,无以为报,人还是要活着啊,游老二,你记住,我也记住,我……欸,明天咱们是去动物园是吧?”
郁玄东连声说:“去,去,一定去!”
怜吾憎道:“我以后一定好好感激你,真的,我身体里有宝贝,真的,我不骗你!但是那宝贝得等我死了之后才能拿出来,游老二,你可得活得比我长,活得比我久。”
怜吾憎纵声大笑:“你一定活得比我长!活得比我久!”
郁玄东的声音靠近了:“不弄这玩意儿了,走,咱们上灵境胡同再找张元寿去,他还欠咱们一顿面呢,他媳妇儿做的炸酱面那可叫一绝。”
录音就此中断了。
怜江月就问:“这个张元寿是什么人,今天他来了吗?还健在吗?”
风煦微道:“那是怜吾憎的声音吧?”
“是,另外那一个,也是你师父的声音吧?”
“是。”风煦微说道,“我打听过了,张元寿是得慧班里的一个武生,师父演木兰,他演突厥大将,一套八卦掌打得很好,他和师父一道来的北京,也算小有名气。一次演出后,阑尾炎发作,去了医院开刀,在医院里修养时,一天晚上,他看到有人翻窗进了他们病房,要杀他隔壁病床的一个人,他出手救下了隔壁病床的病友,后来才知道,那病友是当时管文物的一个领导,之前这位领导刚抓了一伙走私文物的人,被记恨上了,这位领导很欣赏张元寿的一身本领,就邀请他去他们单位工作,保护出国展出的文物。
“张元寿就离开了戏班,听说他后来不光保护文物,还因为一身好功夫被相中去给更高层的人物做保镖,屡建奇功,只是因为他们这行保密性极强,新闻上很少报道,他虽然断断续续和戏班里的人还有些来往,也很少透露他工作方面的内容。
“张得慧说,张元寿和我师父的关系一直不错,只是八七年的时候,他突然离开了北京,几乎是不辞而别,据说他现在在甘肃泯市种树。”
“种树?泯市?”怜江月抓了抓耳朵,一抬头,看到房间里的半身镜,那镜子里照出他那一张满是迷惑的脸,还照出他身后一道不断往背光的地方倾斜的影子。怜江月不由盯住了那镜子里的影子,一瞬,他像是看到了一个坐得歪歪斜斜的自己,他忽而是感觉不到手上手机的重量了。
“怜江月?”听到风煦微这一声,怜江月提了提气,手里的触感又回来了。再看那影子,它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