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颗舍利(152)
玲珑星点了点头,低垂眼眸,看着他,说:“做人好麻烦,我不要。”
怜江月继续道:“你的潜意识里早就把自己当作一个人了不是吗?你看到别的人都穿着衣服,你也会穿上衣服,你看到电梯里很干净,我给你一个眼神,你就不乱吐东西了,你是知道要怎么做一个人的。”
玲珑星怔住,半晌,眨了眨眼睛,他的双眼也像动物,瞒不住事,他悲伤地从怜江月身上下来了,嘴里不停重复着一个字:“看。”
“玲珑星。”怜江月喊了他一声,试图拉住他。玲珑星站了起来,往洞口走了两步,蓦地一扭头,牙齿紧咬嘴唇,双手插进双目里,道:“都是这双眼睛看出来的麻烦!那从此以后我就不要再看了!”
他挖出了两颗眼珠,随手扔开,这两颗血淋淋的眼珠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怜江月的怀里。
玲珑星仿佛不觉得痛,也并不后悔,站在原地,决然道:“我也再也不要看到你了,一看到你,我的心就发胀,鼻子就发酸,我知道你要回沙漠,我要回家,我们终究要分开,我们不同路。我从来没想过要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因为我的家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不想你痛苦地抉择,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份每一秒我都想让它们充实到极致。
“你……你……为什么要问我,要让我选择?你让我痛苦,怜江月,我是要回家去的,回家的路上不能哭,你害得我很想哭,我们不要再待在一起了,我带你去上一层,我们就这样别过吧!”
言罢,玲珑星就走了出去。
怜江月抓着那两颗眼珠,痴痴地发着呆,他问错了,说错了,玲珑星是一阵自由的风,他如何能网住风?他喜欢他,又为何要网住他?
怜江月在衣服上擦了擦他的眼睛,它们哪里是两颗眼珠,分明是两颗晶莹的祖母绿宝石。他忙追出去,模模糊糊地看到玲珑星在黄沙中奋力奔跑,四肢着地,如同一匹野狼。
可跑了没一阵,他忽然摔在了地上,怜江月着急要过去,不等他靠近,只见昏黄中劈下一道翠绿的光芒,怜江月定睛一看,这道绿色的光芒不就是那道石桥吗?
那森林也出现了!就在石桥的另一头。
石桥连接着倒地不起的玲珑星和他的“家”。
怜江月跑到了玲珑星身边,扶起他一看,他的脸上满是血泪,身体干硬,仿佛体内最后一滴水分已经被永恒的困扰着这片天地的风沙吹干了。
怜江月难以置信:“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时,一群半透明的蝴蝶落在了玲珑星的身上。它们组成了一只鸟的形状,鸟喙在玲珑星干瘪的皮囊上啄了啄,叼出了一匹荧光发亮的雪狼。
雪狼抖动耳朵,一些雪片似的荧光散落,融入了空气中,雪狼踏上了石桥,它看了怜江月一眼,它的眼睛是两个空洞的窟窿。
蝴蝶散开了,雪狼转身朝那石桥尽头的森林奔去。
森林前的狼群发出一阵阵狼嚎。
怜江月手上一凉,听得流沙声阵阵。玲珑星的皮囊化作沙尘,被风吹散了。
他缓缓站起来,很想追过去再看一看那匹雪狼,很想追过去看一看那片森林。那个“家”。可他要踩上那石桥时他又犹豫了。石桥再坍塌了可怎么办?他又会坠入遗忘之地吗?这一次,他还能再爬上来吗?
侠客似乎再没上来过了……
他忘记了他的女儿吗?他忘记了他的梦吗?
怜江月站在石桥的这一头,不敢动。那雪狼就快跑进森林了,突然,它却停下了,它回过头看着怜江月,四脚一蹬,腾飞了起来,雪狼长出了鹰的翅膀,飞到怜江月面前,咬住他的衣领就把他甩了出去。
“回去你的家吧。”
怜江月听到玲珑星的声音在他耳边如是说道。
他的眼前一片混乱,周围一切都在旋转,原本混沌的黄色拧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转着转着就将漫天满地的沙也好,风也好全部吸卷了去,这些混沌背后还有东西——全是一幕又一幕怜江月十分熟悉的画面:
卞家的民宅,两股浓黑的纠缠在一起的剑气,少年的风煦微,卷起裤腿站在水潭里,阳光碎在他的脸上,他像一个梦。
他仿佛在他人生的走马灯里打转!
他还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十六岁的自己,十岁的自己,在山林里奔跑,逃亡,哭泣,忍耐,被烫伤,流血,罚站……
他看到五岁的自己……
他看到怜吾憎站在滚滚江水边,手执长剑,目光警觉。
一道黑影跃出水面,张牙舞爪地朝怜吾憎扑去。
怜江月呼吸一急,眼前全黑了,他的视线被那道黑影完全覆盖住了。怜江月脱口而出:“怜吾憎,是无藏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