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暮雨(81)
“几年前,我又被祁大人买下来,大人是出手阔绰,对奴仆都很大方,可我连府门都出不了,大人赏赐的那些金银财宝,对我而言又有何用?!
“我不服!难道就因为我出身贫寒,就要一辈子失去自由,永远为奴为婢,最后老死在这高门深院之中吗??我不甘心!凭什么?!”
她情绪激动,说得气喘吁吁。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有失体统的一段话。
夏薰平静地看着她:
“……那个胡人答应你,事成之后,他会带你走?”
脂归缓慢地摇摇头:
“不是的……”
她告诉夏薰,胡人只是许以重金,并没有答应她任何事。
夏薰又问: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想趁乱离开祁宴身边,然后带着钱远走高飞?你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祁宴手里,他随时都可以把你找回去。如果他小气一些,还可能把你的爹娘告到官府,治他们的罪。”
脂归闭了闭眼,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
“……奴婢顾不得这许多了,奴婢想,这应该是唯一一次能够逃跑的机会……奴婢带着钱,躲到个无人认识的小镇上,从此隐姓埋名过一生,也好过当下人一直当到死。”
夏薰轻轻道:
“祁宴受伤那天,官衙乱作一团,你为什么没有趁机离去?”
脂归睫毛轻颤:
“……奴婢,得知大人和公子受伤,着实于心不忍……何况,这里离庆州已经很近了,奴婢惦念家中父母,实在是……”
夏薰想了想,对她说:
“等到了庆州,你就走吧,这个玉带钩很值钱,你把它当了,换来的钱足够你生活。”
脂归愕然呆立:
“公子、您……您不责罚奴婢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倾囊相助?”
夏薰嗤了一声,答非所问:“倾囊算不上,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
脂归不依不饶,执着地问:
“公子为何要帮奴婢?”
夏薰瞧她一眼:
“你看你,我都故意岔开话题,你平时不是最有眼力的?怎么还问?”
脂归定定望着他,不得到回答不罢休。
夏薰拗不过她。
他垂下头,轻声说:
“从前……我有一个婢女,她也是胡人……”
脂归略有了然,她问:“她和奴婢很像吗?”
夏薰摇摇头:“一点都不像,她要是有你半分聪慧,就不至于落得生死不明的下场……”
他的神色黯淡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勉强提起精神:
“别问这么多了,啰嗦,你就说你走不走?”
脂归犹豫良久,最后,将那枚玉带钩紧紧抓在手里。
夏薰赞许道:
“这就对了,世人只能自渡,你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你只管离去,祁宴不会追究的。”
脂归忧虑道:“公子怎知大人不会——?”
夏薰望着烛火:
“我都能猜到是你泄露了消息,祁宴远比我聪明,估计早就想到了,你看他有责罚你的意思吗?”
脂归愣住了,呆呆地说:
“大人、大人他……”
夏薰轻叹:“拿着东西走吧,权当是你为奴多年的补偿。”
脂归还想开口,他摆手道:
“不用再说,我要休息了。”
脂归五味陈杂,离去前,频频看了夏薰好几眼。
她走以后,夏薰关上房门,往床上重重一躺。
“过不了几天了。”
黑暗中,他喃喃自语:
“过不了几天,我也可以走了。”
第二天,在祁宴的要求下,陈景音要回京了。
她自是不肯,非要等到祁宴伤势痊愈才愿意走。
祁宴劝她:“您私自离家的消息,恐怕令尊大人已经知晓,未免他担心,您还是速速回京为好。”
陈景音只好走了,走得依依不舍。
祁宴送走了她,来到夏薰房前。
这几日夏薰从早到晚都待在房中,门窗紧闭,连最喜欢的锦鲤都不出来看了。
祁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起手想敲门,又把手放下,来来回回折腾三次,最终还是没有敲响夏薰的门。
他隔着窗纱往里看了一眼,屋内光线幽暗,看不清夏薰在做什么。
他停留了片刻,转身离去。
几日后,祁宴接到皇帝的命令,他终于可以动身了。
此处距离庆州,只有不到三日的路途。
马车里,夏薰依旧沉默不语。
祁宴也不逼他说话,安静地与他对坐。
半晌后,夏薰突然问:“你去庆州做什么?”
祁宴告诉他:
“庆州刺史储安裕,多年前,曾在窦州任职,那时陈县公还在窦州封地内居住,没有进京,为了掩盖玉矿之事,他大肆收买官员。储安裕彼时年轻气盛,生性耿直,不愿收受贿赂,于是受到陈相公打压,被陷害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