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暮雨(3)
夏薰不信,又不得不信。
时隔多年,在黯淡无光的万顷波中,在濒死之前,他对祁宴长久以来的恨意似乎消散了。
夏薰闭上眼睛,放弃挣扎,静待沉入湖底的时刻。
预料中的死亡没有来临,有人用力抓住了他。
他蓦地睁开眼睛。
——是祁宴!
他明明重伤淌血,明明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明明就快抵达岸边,却还是回来救他。
他捧起夏薰的脸,用嘴紧紧贴住他的嘴唇,执著又漫长地吻他,把气全都渡到他口中。
这是他与他分别七年后,第一个平静的吻。
一吻结束,祁宴抵住夏薰额头,最后一次对他露出缱绻笑意,然后猛地把他往上一推。
夏薰被推向水面,而祁宴缓缓往下沉去。
夏薰想去抓他,突然被人从水上抱住。
是祁宴的侍卫潜泳下来救他了。
夏薰拍打他的手臂,让他去救祁宴,刚一张嘴,水就灌了满口。
他发不出声音,也挣脱不开侍卫牢固的钳制,被对方裹挟着往湖面上游去。
他徒劳地向祁宴伸出手臂,却只能眼睁睁看他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不见天日的湖水深处。
第2章 灯影昏
六个月前。
夏薰坐了二十天的马车,才来到京城。
祁宴的侍卫带着他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一刻不敢耽搁。
进了祁宴府邸,下人将他引至主屋,就退下了。
他等了一个下午,没有见到任何人。
天色渐黑,他支撑不住疲倦,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朦胧间,他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睁开眼睛,坐起来。
来人动静很轻,他在门外迟疑片刻,推门进来。
——是祁宴。
他绕过柱子,烛光从他的脚一路往上,渐次照亮腿、腰和肩膀。
最后,他英挺的面目脱离黑暗,出现在柔和的烛光下。
时隔七年,他仍是眉目如画,叫人见之难忘。
夏薰的目光移到他腰间,他系着一条织金的锦绣腰带,衣着比从前华丽许多。
他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等很久了吧?抱歉,最近事情太多,我听说你到了,就想赶回来,可实在脱不开身……”
他语气熟稔,和他说话的态度跟从前一样,好像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夏薰把手藏在袖子里,暗暗攥紧拳头,强迫自己不要动。
祁宴把食盒放在桌上。
“饿了吧?这是槐叶冷糕,我记得从前你很喜欢吃。”
夏薰视若无睹,慢慢站起来,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个礼。
他久不在京城,不知京中贵人如今都行什么礼,动作未免生疏。
他想他的动作一定错了,因为祁宴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夏薰自嘲一笑,放下手,对他说:
“我大哥已经娶亲,有一个女儿,现在还不满一岁。”
夏薰一开口,祁宴又多了几分惊讶。
他在岭南的流放地窦州居住多年,那里气候湿热,水质粗糙。
夏薰是京城人,水土不服,刚到那里就生了一场大病。
病好后,嗓子就坏了,声音变得异常沙哑,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听。
祁宴语带酸涩:“你——怎会……?”
夏薰没有回答,继续说:
“看在他未足岁的女儿份上,还请你——还请中书大人不要为难他,如果您还有任何怨愤未消,我可以替他承受。”
祁宴的表情凝固了,与夏薰重逢的激动与不敢置信,在刹那间退却。
他眼神茫然,站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
夏薰垂着眼睛,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他们靠得很近,夏薰能闻到祁宴衣料上的熏香。
这种气味他很熟悉,是祁宴身上一贯以来的香气。
祁宴看他一会儿,忽然说:“……你长大了。”
言语间还带着一丝欣慰。
“以前你只到我下巴,现在……已经到我鼻尖了。”
他神情恍惚,答非所问。
夏薰紧追不舍:
“中书大人应该听到我说的话,不知您意下如何——”
祁宴突然打断他,故作轻松地说:
“先别说这些,快来尝尝吧,再不吃要凉了。”
他坐下,打开盒盖,黄澄澄的点心还冒着热气。
他拿起一块,递给夏薰。
夏薰顿了顿,慢慢坐到桌边,从他手中接过,咬下一块,面无表情地咀嚼。
祁宴牢牢注视他,眼中的热意几乎能将他烧穿。
夏薰心下忐忑,他猜不透祁宴会对他和大哥做什么。
糕点香甜细腻,带有浓郁的槐叶香气,可惜他食不知味。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祁宴忽然动了。
他蓦地倾身,抱住夏薰。
夏薰浑身一震,手一抖,剩下半块点心掉在祁宴肩头,又砸在地上,裂成碎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