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暮雨(107)
她抬脚踩上椅子,腿一软,连着凳子一同摔倒在地。
太监出声道:
“你们几个也不帮帮夫人?”
站在他身侧的几个官兵立马上前,扶起凳子,几乎是将她端了上去。
夏夫人粗重的呼吸着,流下一串绝望的眼泪,白绫一抛,套上自己的脖子。
木椅应声倒地,她吊在半空挣扎片刻,没一会儿就断了气。
在短暂而诡异的安静后,夏吟发出一声惊呼,尖叫着躲到柱子后头。
夏闻扫到一眼夏夫人脚上的绣花鞋,倏地移开目光,不忍再看。
夏弘熙咆哮着扑向祁宴,被官兵牢牢按住,他挣动不开,只有一张嘴能动,他肝胆俱裂,愤怒无从宣泄,用最怨毒的语言凄声咒骂祁宴。
夏薰已经傻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夫人的尸体。
那是个天气极佳的日子,秋高气爽,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刺眼般明媚,和煦的微风吹过白绫,昂贵的绫罗缠绕着夏夫人的尸体,悬在梁上来回晃动。
夏弘熙对祁宴的诅咒尖利而狠毒,祁宴目不斜视,充耳不闻。
夏薰却是听不见了。
他满目俱是在日光下泛起潋滟光泽的绫布,布上反的光,映得他眼睛酸疼。
夏闻注意到他的异样,登时将他一撞,顺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别看!”
夏薰被撞翻在地,又被看守他的官兵拉回原地。
他重新跪在地上,目之所及之处,正好是祁宴衣摆。
他的目光顺着祁宴的衣服一路往上,经过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他的衣带,他的下巴,最后落到他的眉眼间。
祁宴傲视夏弘熙,对夏薰的注视无动于衷:
“夏大人,您不必如此动气,陛下也知道,您对爱妻情深义重,定舍不得她孤身离去,您放心,虽然我爹娘皆死于你二人之手,可我依然会完成您的心愿,送您与夫人一同上路。”
夏弘熙恨不得用眼神挖掉祁宴脸上的肉:
“本官即便有罪,也需经大理寺审问后由陛下亲自治罪!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此造次!杀妻之仇本官记下来!有朝一日定找你讨还!”
祁宴倏地抽出腰间长剑:
“夏大人,您方才怕是没有听清,陛下旨意,夏弘熙当庭斩首。这把剑还是陛下亲赐予我的,能死在如此宝剑之下,您应当能安息了。”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祁宴遽然挥剑。
他手起刀落,血光四溅之下,夏弘熙一颗完整的人头被齐齐斩下,扑通掉落在地,砸出一个浅浅的土坑,然后咕噜噜滚到夏薰面前。
夏弘熙没了脑袋的身体轰然倒地,从他脖子里飞出来的血,洒了夏薰满脸。
夏吟没来得及发出尖叫,人便晕了过去。
夏闻浑身一抖,呆滞望着父亲的尸体,无意识地摇头:
“不、不……你不能杀我爹,你不能……怎么会……怎么可能……”
夏薰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祁宴身上。
他就像自己雕出的木刻小人,僵硬地半张着嘴,注视着祁宴的脸。
他试图从祁宴脸上看出一点情绪,但祁宴面无表情,他漠然地拭去剑身上的血,将锋锐的宝剑收入鞘中:
“夏弘熙尸体示于市中,以儆效尤!夏吟送回夫家,夏闻和夏薰关入大理寺诏狱,其余所有人等,圈禁府内,听候发落!”
这便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后,他收起明黄色的敕令,转身即走。
他的脚步如此决绝,不带一丝留恋,徒留给夏薰一个冷酷的背影。
祁回紧随其后。
同时,夏闻和夏薰被戴上铁枷锁,由官兵半拖半拽,拉上门口的囚车。
即便到了此时此刻,夏薰的眼神依旧黏在祁宴身后,他不死心地痴望着他,却只见他们主仆二人骑上高头大马,头也不回地离去。
油光发亮的马尾消失在街头转角,而夏薰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大理寺诏狱,曾经关押过夏形的牢房,如今,又迎来了夏闻和夏薰。
夏闻失魂落魄,把脸埋在掌心,试图让混乱的脑子清醒过来。
今天早上,他还和一家人还好端端坐在家中,几个时辰后,他便父母双亡,获罪入狱。
他接受不了。
他担心夏吟,担心夫人,也担心自己的未来,但更让他苦思不得解的是,那个亲手斩下他爹头的人,那个如同恶鬼从地狱归来复仇的祁宴,究竟是谁?
“祁宴……?”夏闻紧紧揪着自己的头发:“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到底为什么……?”
夏薰迟迟没有动静,夏闻痛苦地长叹一声,分出神望了他一眼。
夏薰呆呆坐着,眼睛看向牢房外的过道,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