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逸之后又没有被阳气炼化的鬼魂,就是人间的厉鬼,幽都的违法分子,这种一旦被逮住,是会按照情节轻重不等,判处罚阴资、关禁闭,甚至去虚耗地里种落阴树的。
按照陆陶生前的性格,他应该是不敢主动逃逸的,那么就剩下两个可能:第一,他有去不了的阻力;第二,他的魂魄也死了。
人会死,鬼也会,可鬼死了之后会变成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人间有本叫做《幽冥录》的书,书里提过一句: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1]
但这些个聻、希、夷家住何方,年约几何?三界的著作里又无一提及。
连幽都的鬼们都不认识聻,杜含章自然更无迹可寻,他挂了电话,一路上显得心事重重。
五分钟后,他进了医院,但花了十分钟才停好车,轻车熟路地去了停尸房,只是他还没走到,就碰到了坐在台阶上抽烟的陆辰。
陆辰今年虚岁三十,浓眉方脸,留着平头,看起来阳刚精悍,平时是二队的一把手,眼下却有点愁苦,连基本的文明素质都不要了,面前的地上不是烟头就是烟灰。
杜含章走过去,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径直越过他,去了走廊尽头那间没有挂牌的房间。
这里说是停尸间,可其实就是空屋子里面摆了一堆担架床,冷柜和解剖室倒是也有,只是陆陶用不上。
此刻他就躺在屋里靠门的担架床上,白布只盖到了胸口,脸露在外面,大概是离开得很快,惊恐隐约还留在表情里。
杜含章没进去,隔着门上的玻璃条看了他好一会,心里很难不觉得后悔。
也许昨天临睡之前他多打一个电话,事情或许不止于此,但悲剧归根结底,还是肇事者的责任。
杜含章折回去坐到陆辰旁边:“不是找我过来聊天的吗?你想聊什么。”
陆辰一口气将剩下的烟吸到了烟头附近,接着将烟屁股往地上一杵,吞云吐雾地说:“聊陆陶的鬼魂吧,他的魂不见了。”
“不见了”这三个字让杜含章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了余亦勤,因为他昨天也说过,他的妹妹不见了。
然后陆陶和古春晓,又都跟那个工地有点关系。
“我知道,”杜含章说,“我刚问过何拾了。”
陆辰心里堵得不行,说着又抖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说:“雁子说你昨天晚上去过办里,跟另外一个叫余……”
说到这里他的语调拖长,眼珠子往上翻了翻,似乎是在回忆。
陆队长日理万机,不记得众多案子中的一个报案人姓名十分正常,杜含章提醒道:“亦勤。”
“对,余亦勤,”陆辰恍然大悟似的说,“她说你俩一起去报的案,那个案子我还没时间看,你是目击者,你跟我讲一讲算了。”
无论是从陆辰痛失亲人,还是这人曾经跟着他共事的角度来考虑,杜含章都不至于吝啬几句话,他复述了一遍工地上的见闻,同时没忘记提及余亦勤走之前的提醒。
他说:“余亦勤给了我一个那只鬼的泥塑,我不知道有多像,东西我放在车里了,一会儿拿给你。”
陆辰点了下头,思索了片刻后说:“从你说的这些内容来看,那个余亦勤的妹妹的失踪,工地上的人命案,还有陆陶的车祸,有可能都是同一伙势力干的,对不对?”
放在平时,杜含章不会接这句话,他时刻记着自己是个老百姓,但眼下不是为自己考虑的时候。
“如果你问我的话,”杜含章说,“我确实是会这么联想。”
陆辰现在无心办案,脑子不带转地说:“那你觉得我们应该从哪里入手去查?”
杜含章伸手捡了个烟头,抬手扔了出去,烟头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掉进了两米开外的垃圾桶里。
“线索挺多的,冷静下来了一条一条地去跟吧。”
陆辰倒是想跟,但防异办里缺人,陆陶的车祸是真的让他急了眼,陆辰突然异想天开地说:“杜总,不然我也请你看个风水吧?到咱以前的办公室里去看,你帮我看看这个案子里的风水,我按市价跟你结账。”
杜含章:“……”
陆辰个性沉稳,跟跳脱的陆陶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上都南辕北辙,但这一刻杜含章突然感觉到了血缘的力量。
陆辰大概是错乱了,才会想出这么馊的主意,不过杜含章沉默了几秒,居然点头答应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市价就不用了,”他语气平常,但眸光十分深沉地说,“我要别的东西。”
这人只有不笑的时候,才能让人骤然惊觉,他的五官其实有点凌厉,那些温文尔雅的好脾气,也许根本是种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