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177)
冤有头,债有主,齐策,是你母后先起了杀心,且将她赐死的是先帝,你不去怨恨先帝,反去迁怒我父亲,这又是何理?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吗?
可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干脆点,将我也一并杀了?
你身为帝王,怎么能不懂得斩草除根之理,反倒要将我弄在身边,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林司衍仰起头,仍由冷雨打在脸上。
……
初夏的这第一场雨下得着实有些猛烈了,将近半个时辰了,这暴雨也不见停歇。
灰蒙蒙的夜,飘零的雨,阻碍着视野的寻找。
何琛拧着眉驱马,时而有飘零刺骨的雨冲进他的眼睛里,但他此刻无暇顾及这些。
他今日休沐,便去了郊外走了走,回来时便听手下说林司衍带着几个锦衣卫去了南城,他之前说了为何琛的事给林司衍赔罪,便将自己的令牌给了林司衍,告诉他若有需要,可拿着令牌到镇抚司,到时自会有人听他差遣。
那时林司衍没要,是他硬塞给林司衍的。
镇抚司的人,说得不好听一点,杀人放火也是其中的一项业务,林司衍向来不喜欢这些,何琛本以为他不怎么会用到的,至少……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闯入镇抚司叫人。
那令牌虽然是给了林司衍,但是林司衍若是拿了令牌到镇抚司,也是会有人来告知何琛的。
今日前来通报的人说,林司衍是带着满身煞气来的……
何琛心中一紧,夹着马腹加快了速度。
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南城,雨夜中突然隐隐灼灼出现了一个消瘦的身影,那人身形单薄,身上都被雨水淋透了,却仍在雨中停留,似是阳间一缕找不到归处的孤魂。
何琛定眼一看,竟是林司衍。
“林司衍——”
何琛喊道,前面的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魂游似的向前走。
何琛用脚跟踢了踢马腹,靠近林司衍的时候,不等马儿停下来,便翻身下马,拉住林司衍,沉声喝道:“这么大的雨,你不要命了吗?”
林司衍被惯力拉扯着向何琛怀中倒去,冰冷的雨点无情地砸在脸上、眼上,林司衍仰头望着来人,那些雨水便顺着扬起的弧度滑下,看着像是从林司衍眼中流下来的一般。
也不知道林司衍究竟有没有认得人,只是看他突然扯开了嘴角,划出一个极浅的弧度,“要命?要命做什么?”
何琛眉头紧皱,看着林司衍,“你怎么了?”
“他当年……为什么要留我呢?”
怀中的人低声喃喃着些什么,雷雨交加,何琛顾不得追问下去,他正打算先带人回去时,怀中的人却突然向后仰倒了去。
“林司衍?”
何琛一惊,连忙拉住林司衍,见他双目紧闭,直接将人大横着抱起,跨上马,往回府的方向去了……
*
林司衍睡得不安稳。
梦中兵荒马乱的,他仿佛站在苍茫大地之上,四周空无一人,唯有各种嘈杂的声音争先恐后地涌进他的耳里,像是要将他的脑袋撑爆一般。可等他想去一一听辨的时候,这些声音又如潮退一般渐渐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两道熟悉的声音争相说话。
“林相当年力挽狂澜,方有如今天启的盛世,朕心中相信林相不可能谋反,但当时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朕不能徇私枉法。”
“你当时离开之时,叫朕做个开明的帝王,朕回来后想了想,当年你父亲一事确实有些疑点,你可要朕重翻旧案?”
“……”
“当你的御前大总管不好吗?非得钻牛角尖找罪受不是?”
“住手,都给咱家住手!好,承恩,你要知道,咱家就告诉你!那两页起居注是咱家撕的,但早已被销毁了!”
一边是那人略微低沉磁性的嗓音,一边是喜来气急败坏的吼骂,林司衍茫然地被两道声音夹杂着,眼底无光。
那些声音却仍在继续……
“以后乖乖待在朕的身边,别再想着了断!”
“蛮夷进贡之物,朕看着搭你,算......当作送你的二十岁生辰之礼吧!”
“……”
“你爹当年确实没有去西北领兵,因为你爹中毒了,他那整整一年都在避暑山庄养伤。”
“当年元惠皇后毒害的不是什么妃子,她要害的是你爹!先帝赶来时只截住了半杯,那毒酒猛烈,你爹本该毒发生亡的,是先帝拿了凝玉露出来,你爹才勉强吊住了一口气。但他身子亏空了,头几个月甚至只能靠着一车车的药续那一口气。”
“……”
“林司衍,别哭了,朕带你去喝酒……”
“若是喜欢,来年朕也为你明灯三千!”
“……”
“元惠皇后被赐死的那日,还是身为太子的皇上突然不见了,后来宫人们去找,搜遍了整个宫里头,最后才发现皇上被绑在冷宫的柱子上,他面前,是元惠皇后已经冷透了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