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更夫而言,他心里的妻子,早就死了。他爱着记忆里那个早已模糊的影子,而他绝不会把这份爱转嫁在另一个人身上。哪怕她们拥有同一个灵魂,但他向来分得清,谁才是他真正爱过的女子。
更夫谄笑道:“大人,小的曾经和您说过,九道鬼差是有特权,可以走后门给鬼魂下辈子投一个好胎的。只要这个鬼魂生前没犯过大奸大恶、天理难容的事。如果您需要,小的可以使用一下这个特权。”
连奚没有拒绝,他认真地看着更夫:“那谢谢了。”
更夫愣了愣,胖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点:“嘿嘿,都是小事。”随即,更夫打开江南道白无常证,在上面写写画画。很快,只见一道极其微弱的金光从鬼差证上射出,钻进李大叔的身体里,消失不见。
更夫:“成了。大人,只要这鬼魂生前没犯过大罪,他去地府轮回时,判官大人必然会给他一个好的结局。”
“他会投个好胎。”低沉的男声响起。
连奚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同事。
捩臣垂目望他,语气轻淡:“不用担心。”
连奚默了默:“谢谢。”
尽可能地帮李大叔做好一切去投胎的准备,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送李大叔去地府轮回。
连奚望着眼前身形更加透明,明显已经意识渐渐削弱的老人,他压住心底翻涌上来的情绪,笑了笑,问道:“李大叔,你有什么心愿现在特别想完成的吗?”
李大叔缓慢地“啊”了一声,看着连奚,声音迟钝:“心……愿?”
连奚:“对,心愿。你有什么想要做还没做的,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完成这个执念。
李大叔笑着抓了抓衣角:“也没什么,我本来要回老家去了。就是走之前想来看看你,给你送点东西,看过你就没其他事啦,我要回乡下了。”
笑容倏地僵在脸上,良久,连奚伸出手,抱了抱这个已经快要完全透明、即将自动去投胎的老人。
“真的谢谢您,这些年看着我长大。”
***
连奚哭了。
发现这一点后,更夫赶忙撇开视线,到处乱瞄。他当了几百年鬼差,当然知道上司窘迫的时候你得装没看见!就像陆判官每次被崔判官打成猪头,更夫都装自己是瞎子聋子,什么都没看到听到。
捩总却不懂这种职场圣经。
没有让李大叔自己去投胎,连奚使用鬼差证,亲自送了他最后一程。
“你为什么哭了。”
连奚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手里拿着白无常证,回首看自家同事:“为什么?”
不通人情的鬼神微微颔首,又问了一遍:“因为他死了?”
“对,因为他不在了。”
“就……”就因为这个?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连奚泛红的眼中沉淀着一种令捩臣难以理解的悲痛,就这么眼也不眨地凝视着他,一声不吭。
莫名的,这句话就问不出口了,一个答案也浮现在心头。
为什么哭?
因为难过,所以会哭。
“别哭了。”
修长冰冷的手指抚上青年的脸颊,擦了擦冰凉的水渍。
连奚身体一顿,望着眼前的男人。
捩臣思考道“虽然不是特别能理解,但大概就是,从此以后,你不能再带我玩游戏了这种感觉?”
连奚:“???”
捩臣想了想:“那你放心,绝对不会有那一天的。”顿了顿,他目光沉静地看着连奚,“我保证。”
连奚:“……”
你这比喻还不如不说!
破坏气氛,捩总独有一套。
被他这么一折腾,连奚的心情也好受了些。人终有一死,生者能做的就是坦然面对。
不过他并没有发现,在说出“我保证”三个字时,捩臣语气看似云淡风轻,却郑重而珍视。当这三个字落地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笼罩在连奚身上,又化为无形。
没再搭理自家脑子有问题的同事,连奚翻开无常证,低头看去,眼神倏地凝住:“等等……李大叔是病死的?”
『李国新,1961-2020,病故』
手指在无常证上轻轻敲打着,连奚眯起双眸,他思索片刻,直接打通了一个电话:“喂,王医生,嗯,是我,连奚。是这样的,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前两个月我带了一个得肝癌的亲戚去你那看病?”
清晨七点,正是人刚刚睡醒的时候。
然而王子皓并没有睡觉,今天轮到他值夜班,他在科室里坐了一晚上,现在又得去实验室处理几个数据。听着连奚电话里说的话,他皱起眉思索半晌,道:“哦对,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嗯?你说人已经没了?怎么会,我记得我还稍微关注了一下后续,这个患者上个月就做了手术,由我们主任亲自动刀,手术非常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