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剑(59)
任剑还也顺着他目光望去,看见最高处竟然银装素裹。那雪不似经冬未化,更像是一夜之间卷土重来,越往高处去,越覆满了青翠的草叶。道旁枯树枝条上垂着沉甸甸的冰溜子,山中玉兰本已盛放,这一下都被冻僵在枝头之上,粉红花瓣积满了白雪,却是连凋谢也不及,犹是舒展的姿态。
简凤箨笑道:“值了。”任剑还见他冻得鼻尖通红,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问道:“冷不冷?”简凤箨摇头说:“也不算冷,只是太大意了,谁想到这时候山上还下雪!”又指着山巅露出的琉璃飞檐道:“那里应该就是前辈的住处了。”
两人加快脚步,前方现出一座野亭,残破的匾额只分辨得出一个月字。任剑还突然停下道:“好像没这么容易。”
简凤箨苦笑道:“你暂且等等,不是你的事。”他上前一步,亭中人站起身,遥遥问道:“简凤箨?”
简凤箨:“正是在下。”
只听一声清叱,霎时人剑俱至。简凤箨凰剑出鞘,锵然一声。剑影交错,任剑还看得分明,两人在狭窄山道上瞬间过了三招,又不约而同双双停下。简凤箨微笑道:“承让。”
来人哼了一声,也还剑入鞘。她一个明鲜的少女,佩剑却颇为古朴。简凤箨道:“陈姑娘天资本来过人,如今得拜名师,更是今非昔比。怕是再有一次,我就要甘拜下风。”
任剑还冷不丁道:“你们是旧识?”
那少女冷冷道:“什么旧识。”她看了任剑还一眼,说话倒客气了一些。“师尊在上头等二位。”转身径自去了。任剑还疑惑地又看了看简凤箨,简凤箨讪笑道:“她没说是仇人不错了。”
他示意任剑还继续向上走。“你可听说过悬黎剑?”
任剑还:“他好似病重而亡了。”
简凤箨:“这是他女儿,陈琅。我算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凶手。当初我和陆一鸣奉傅万壑之命到她家证剑,她兄长被杀,琳琅剑谱被夺。我给她写了一封信。”
任剑还:“举荐她来这里投师?”
简凤箨:“我只是偶尔想起有这么个人,但我自己都没敢跟周前辈提起,谈什么举荐。没想到她真来了,更能在此安身,还是她自己的本事。”
将近山巅连石阶也被雪掩埋,新雪松软,只留着陈琅小巧的足印。峰顶上寒风烈烈,扑在脸上犹如针扎,但毕竟各人心里有数了,就觉得不似冬日的严峻,反而还挟裹着一些凝固的清香。眼前是一方小小的形似道观的院落,匾额上书斫桂居三字。
两人于门外稍作整理,小心翼翼地踏过门槛。院中也是飞花点缀,中庭一棵桂树,雪还来不及融化就又冻住,在青翠叶尖坠落一颗小小的冰珠。树旁站着一个白衣女子,手中执着一柄拂尘。
她回过头,两人几乎屏住了呼吸。
她的相貌无关艳丽或丑陋,仅仅是丝毫不会破坏她全身的整肃。你也看不出她的年龄,纵使你知道她决不会太年轻,可也不会太老,头发和眼睛本来也不是全无余地的乌黑,泛着一种浅淡的褐色。
她本身就仿佛是不会融化的冰雪雕成的塑像。
“晚辈任剑还,见过前辈。”任剑还说。简凤箨一反常态的沉默,让他有些意外。
周桂斫点了点头。“你是任去留的孩子。”她又看向简凤箨。“你呢?”
简凤箨突然跪了下来。他膝盖还未接触到冰冷的地面,手臂已经被拂尘缠住。周桂斫仔细地打量着他。
“我想起来了,你是公冶的二弟子。”她说。“十年了。难为你还记得这上斫桂居的路。”
简凤箨道:“前辈风姿,与十年前并无二致。”
周桂斫道:“你就判若两人了么?”
简凤箨一噎。周桂斫向任剑还道:“令尊如今还好?”
任剑还道:“晚辈不知。”
周桂斫道:“好一个不知。”她语气里没有责难之意,纯粹的一声感叹。“进来吧。这雪一时半会是停不住的。”
简凤箨道:“前辈可见过这柄剑?”
他将凰剑从朴素的桐木剑鞘之中抽出,摆在面前的几案上。任剑还默不作声地放上了自己的剑。并排在一起的雪白剑身光耀夺目,如一对灿然的芙蓉。
周桂斫道:“见过。”
简凤箨道:“晚辈想请前辈习练一门名为思凰诀的内功心法。”
周桂斫看了一眼任剑还,又看了一眼剑鞘。“在何处?”
简凤箨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在这里。”
任剑还道:“你也练了思凰诀。”
简凤箨道:“是的。你现在知道,庄主为什么一定要杀我了。”
任剑还看着他,心中平静如水。“你从一开始,就不曾全然信任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