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93)
纪檀音在下首陪坐,一直默默聆听长辈谈话,听到这里,不免想起纪恒,一时好生难受。
正在这时,轩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人推门进来,漫不经心道:“告罪,来迟了。”
他一身翠绿衣衫,被乍起的秋风吹得襟飘带舞,整个人鲜亮、明艳,本该像个浮夸的贵公子,可偏偏生得一副清雅的好相貌,打眼一看,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无一丝庸俗气质。
纪檀音一扭头,视野里飘荡的那片翠绿就让他晃了神。
谢无风反手阖上门,对谭凤萱拱手:“萱嫂子。”又向李从宁草率地行了个礼。
李从宁未在意他的轻慢,指着花月影介绍道:“这位是朱月阁的花阁主,谢先生可识得?”
谢无风好似这才注意到主位上的美人,定定地看一眼,无甚笑意地勾一勾唇角。
花月影也笑了:“我和谢先生,可以说识得,也可以说不识得。”
“哦?”谭凤萱感兴趣,“此话怎讲?”
谢无风在纪檀音身边落座,执壶倒了一杯浓茶,仰头灌下,余光觑见怔愣的少年,调笑道:“傻了?”
纪檀音脸上一热,讪讪地别开头,从桌上拈了一块点心,口中嘀咕:“穿这么多也不嫌热。”
这当口,花月影已向李从宁夫妇讲述了当初与谢无风结识一事,揶揄道:“若非后来在通缉令上看见,我还只当谢先生是小纪的表哥呢。”
谭凤萱问:“该不会是你哪个仇家,想借刀杀人吧?”
谢无风呵呵两声:“那他可真是失算了。”
“前些日子官府还发公告,说已将你拿住了,不日即腰斩,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真个把我搞糊涂了。”
正说着,李澄阳到了。他才从外头回来,额上沁着汗珠,脚底沾着红泥,一进门就深深作揖,朝花月影问好,与爹娘请安。
李从宁板着脸,训斥了他几句。
李澄阳唯唯诺诺地应着,明显心不在焉,眼前只闪动着心仪女子的倩影,还有今日她对自己说的那句“真巧”。
谭凤萱看丈夫鼻翼鼓动,太阳穴疾跳,便知他要发火,连忙吩咐丫鬟布菜。
李澄阳对此毫无知觉,在李澄亦旁边坐下,掐了一把弟弟的脸蛋。
李澄亦逮着机会撒娇:“大哥,你不是要教我射箭吗?这几日都不见人影。”
李澄阳道:“下午就教你。”
李澄亦眼珠子乱转,锁定了花月影,笑嘻嘻地问:“你爱慕的姐姐到底是何方仙女,有花阁主漂亮吗?”
李从宁喝了一声:“澄亦!”
李澄亦嘟着嘴巴做个鬼脸,缠着哥哥问东问西。
花月影笑道:“李镖头家的小少爷,可真是个活宝。”
李澄阳为防弟弟嘴里再迸出让人难堪的话,一个劲给他挟菜。须臾,察觉对面射来一道热烈视线,便夹了一只鸡腿递过去,歉疚道:“小师弟,这些日子也怠慢你了。”
纪檀音捧碗迎接,谁料鸡腿半途被截住了,两双箸子在空中碰撞,暗中较劲,僵持不下。
纪檀音用胳膊肘撞谢无风,低声问:“你干什么呢?”
谢无风不答,从李澄阳手里抢过鸡腿,放在眼前端详片刻,还是丢到了纪檀音碗里。
无聊。纪檀音瞪他一眼,嘴角轻轻一抽。
饭毕,各自漱了口,李从宁邀请朱月阁一行到花园中赏玩。
花月影婉拒道:“还是先谈正事吧,李镖头大费心思招待我们,不说个清楚,我心中过意不去呢。”
她是个聪明人,对局势也看得通透,李从宁索性不绕弯子,沉声道:“那请阁主到书房一叙。”
他们离开后,李澄亦撒娇耍赖,央着哥哥、师父、师娘一同玩耍。
正是桂花盛开的时节,满院清香弥漫,令人身心舒畅。李澄亦爬树捉鱼,闹得府里鸡飞狗跳,玩累了便叫纪檀音和他比赛投壶,谁输了就喝梅汤。谢无风和李澄阳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守着两人游戏。
谢无风忽道:“天下的气都要被你叹光了。”
李澄阳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长吁短叹,脸上挂不住,假意咳了几声。
他今日又遇见了心仪女子,虽然仍不知对方名姓,但女子离开时冲他点头示意,说明已对他有了印象。
下一次,李澄阳暗想,一定要请教芳名。
谢无风轻轻一叩沉沙剑,问:“你什么时候赔我剑鞘?”
“小气。”李澄阳向后一仰,注视着天际一朵缓缓飘过的云,忽而问:“你对檀儿,也像我对……那样吗?”
几丈外,纪檀音眯着眼,身体略微向前倾,手里捏着一枚令牌,正左右比划着对准头,嘴唇抿成一线,模样很认真。
谢无风瞧了一会,道:“恐怕不太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