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84)
唤作新菱的丫头不情不愿地跟着小姐转身,临走前又是努嘴又是横眉,狠狠地瞪了李澄阳一眼。
李澄阳视而不见,只痴痴地盯着那道浅蓝色的背影,对方走出几丈远了,他才如梦初醒,迟疑地向前跨出一步,道:“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脚步一顿,并不答话。倒是丫头新菱回身看了他一眼,隔得远,不知是什么表情。
当晚,雄图镖局的西跨院摆起了宴席,给从娘家探亲回来的李夫人和小少爷接风洗尘。李夫人本名谭凤萱,是山东知名刀客谭方全之独女,性格爽利大方,待人又宽厚,府中上下人等都喜爱她,称呼她为“萱嫂子”,纪檀音不过和她说了两三句话,立刻就亲近得不得了,连一向爱挑剔的谢无风也在席间递了她一杯酒。
李澄阳的幼弟李澄亦是个活宝,长得胖乎乎的,虽然才十岁,但说话时总端着大人的架子,拿腔拿调,惹得众人频频发笑。
李从宁将次子抱在膝上,爱怜地揉他的小脑袋,李澄阳神情恍惚地跟着笑,一根鸡翅膀在嘴里嚼了好半天,骨头都快咬烂了还无知无觉。
“大师兄,你怎么了?”纪檀音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
自从那日比试输了,李澄阳便时常躲着纪檀音,对他夜间不宿在自己院中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纪檀音有意与他修复关系,用饭时总是抛下谢无风,主动坐在他身畔,只是李澄阳尚不能释怀战败一事,每次都匆匆离席。纪檀音见他今日比往常更加心不在焉,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因而有此一问。
李澄阳回过神来,做了坏事被抓包一般,欲盖弥彰地道一句“没什么”。他脸上闪过一丝羞赧,所幸肤色较深,并不显眼。
谭凤萱注意到这里的情况,给李澄阳夹了一箸子菜,笑道:“怎么神思不属的,娘回来了,你不高兴么?”
席间蓦地静了,李澄亦用稚嫩的童音学舌:“是啊,澄亦回来了,哥哥不高兴么?”
李澄阳这才把心神从白日遇见的女子身上收回来,对弟弟做了个鬼脸:“高兴,怎么不高兴?你要是少长几两肉,我更高兴!”
李澄亦拔高音调反驳:“爹说了,这叫富贵!”
众人哄笑,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不消两日,李澄亦便发现大哥变了。他不再陪伴自己玩耍,一大早打扮光鲜独自出门,又在傍晚时分失魂落魄地回家,晚饭一毕就钻进屋子里,不见人影。李澄亦去他院里敲门,又叫又闹,只得到一句“烦死了”。小少爷既生气又好奇,偷偷翻墙进去,戳破李澄阳卧房的窗户纸,想看大哥在干什么坏事,结果发现李澄阳只是对着油灯发呆。他第一时间向爹娘告了状,同时把纪檀音锁定为新玩伴。
纪檀音很喜爱李澄亦,也乐意陪他玩耍,只是他惦念着师父和黄筹,难以打起精神。黄筹临走时曾留过话,若是一切顺利,十日便可返回襄阳,如今已过了时限,却没有任何消息。而二十日前纪檀音送回问灵峰的信鸽,不知是半路被人截下,还是师父收了信件另有打算,总之也不见踪影。这些不如意都让他心事重重。
李澄亦最终将目光投向了谢无风,这个客居府上,整日游戏花丛,饮酒作乐的闲人。
他问了一圈仆人,确定了谢无风的所在,然后背着手,昂着头,大步走到花园中,摆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高傲地问:“喂,他们说你是无常客,是真的吗?”
谢无风躺在一棵老树上晒太阳,这个地方是纪檀音发现的,隐蔽、干燥又阴凉,非常适合打盹。他看了李澄亦一眼:“你认为呢?”
“我觉得不是,”李澄亦振振有词,“小纪哥哥说了,无常客的相貌十分丑陋。”
谢无风嘴角一抽,暗中腹诽纪檀音是有多记恨当初他隐瞒身份,“丑陋”尚且不够,竟要“十分丑陋”。
李澄亦不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了,指着谢无风旁边一棵大树,惊喜地喊:“知了!你快帮我抓知了!”
这个月份还有知了存活,确实是罕见。谢无风默念着小孩子真麻烦,慢吞吞地支起上半身,抽出沉沙剑掂了掂,接着将剑尖对准大黑蝉,轻轻一抖手腕。
“哎呀,”知了缩成一团掉落在地,李澄亦不满地跺脚,“我叫你抓它,你扎死它做甚!这我还怎么玩!”
谢无风懒懒地打个呵欠:“没死,你捡起来瞧瞧。”
李澄亦半信半疑,这时地上的知了蠕动了一下,他连忙拾起来,观察过后,大喜过望,用崇拜的眼神盯着谢无风,道:“方才是晕了吗?你好厉害!”
李澄亦虽然年幼,到底出身于武学世家,对于功夫的好坏能看出些门道。他清楚剑法练到极致,讲究的是收放自如,谢无风这一手巧劲,实在是惊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