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81)
谢无风靠近了,握着他的手,用力捏了捏。他的眼眸是冷静而坚毅的,唇角微微勾起,给了纪檀音一个安慰的弧度。
纪檀音稳了稳心神,问道:“黄伯伯,你怎么会联想到唐家堡旧案呢?”
“因为这个局做得太好了,像是筹备多年的结果。我仔细排查过你师父的仇家,无人有这样大的能力。那日偶然听人聊起唐连卫夫妇一案,我忽然忆起你师父那阵子恰在四川行走,因此生出怀疑之心。”
“可师父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若唐堡主夫妇真是他所杀,他为何不承认?难道说……”
他没说出口的话,在场三人心照不宣。
纪檀音感到一阵鼻酸,他忽然发现,他对师父的了解是多么单薄。在问灵峰的狭小世界里,纪恒是慈父,是严师,是名震江湖的一代大侠,而下山以后耳听目睹的一切,将他的形象变得丰满了,使纪檀音得以畅想他当年仗剑行走的风采,可也将他拽下金光闪闪的神坛。
黄筹道:“你师父当年猝然退隐,我就觉得奇怪,问过多次,他只说倦了,要和你师娘过平淡日子。现在想来,说不定与唐家堡旧案有关。”
纪檀音敏感地抓到了破绽,着急地反驳:“可是,唐堡主夫妇是二十年前遇害的,我师父是十五年前归隐的。”
这也是黄筹纳闷的地方,不过,只要弄清楚当年唐堡主夫妇遇害的真相,这个问题大半就解决了。
纪檀音心中忧虑,想跟他一起去四川,黄筹严词拒绝,安慰他如果一切顺利,十日左右自己便可返回襄阳,他让纪檀音留在雄图镖局,万一那魔头带人来洗劫,可以帮忙守护一二。
纪檀音撇嘴:“哪里用得上我?李伯伯早些日子就在招兵买马了,听说昨日还在兵器铺和玄刀门起了冲突。”
“总是有备无患的好,那伙人智计无双,武功高强,还擅用毒,你看洗砚山庄和恒山派,都是大门派,却落得这个下场。”
纪檀音问:“黄伯伯,你真觉得不是西番教干的?可他们说梭哒语,还有人看见他们肩上的纹身!”
黄筹道:“中原武林跟西番教时有摩擦,但几十年没有起过大规模的冲突,今年西番教忽然大举进犯,并不正常。至于梭哒语和纹身,只要有心,总能模仿个七八成。”
前院传来一阵喧哗,是李澄阳在寻找他们,要开宴了。黄筹叮嘱纪檀音不要将他去四川的目的告诉李家父子,纪檀音问:“为什么?你怀疑他们?”
黄筹摆摆手:“非也。”却不再解释了。
午饭的氛围十分诡异,纪檀音和谢无风坐在一起,对面是虎着脸的李澄阳。纪檀音沐浴着大师兄痛惜的目光,垂着脑袋拼命扒饭,谢无风倒是淡定,夹了一块鱼肚子肉放到他碗里,还对李澄阳挑衅地一扬眉毛。
李从宁和黄筹聊着闲话,互斟美酒,对三个小辈之间汹涌的暗流视而不见。
纪檀音将鱼肉放进口里,囫囵嚼了两下就咽了,谁知厨房今日疏忽,未把鱼刺挑干净,他又吃得急,竟被一根尖刺卡住喉咙。
黄筹第一个看见,连忙招呼:“快拿醋!”
话音未落,两盏碟子已经递到了纪檀音面前。纪檀音抬起头,左边是谢无风,对面是李澄阳,均意味深长、充满威胁地望着他。纪檀音喉咙刺痛,眼眶里熏出薄薄一层眼泪,一会流向这边,一会流向那边,对这两个幼稚鬼的行径哭笑不得。
最终他接了李澄阳手中的碟子,将香醋一饮而尽,同时在桌底下狠狠踩了谢无风一脚。
李澄阳余光瞥见此景,心中格外畅快,觉得小师弟还挺明事理,几个时辰前因为那句“喜欢”而受到的震惊也化解了不少。他强压着上翘的嘴角,殷勤地给纪檀音夹菜,还剔了一只肥螃蟹给他。
谢无风依旧是不形于色,他的饭吃得很少,酒喝得很多,静默地坐在那里,看不出情绪。纪檀音很快开始担忧,不自觉地去讨好他,指尖在他的掌心轻挠,直到看见谢无风露出一丝微笑才安心。
李澄阳趁热打铁,当天晚上便吩咐仆人在自己居住的小楼收拾出一间卧房,随后勒令纪檀音住过来。他自我反思,认为前几日忙于镖局事务,怠慢了小师弟,因此有意补偿,拉着纪檀音秉烛夜谈。
纪檀音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江湖上风声鹤唳,师父又不知所踪,避开敏感话题不谈,便只有他和谢无风这段说不清楚的亲密关系可供评论了。李澄阳旁敲侧击,语气时而沉痛时而激昂,说来说去,还是叫纪檀音和谢无风早日了断。
纪檀音温顺地听着,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李澄阳的长篇大论对他而言并非全无触动,听到“了断”两个字,他忽然感到一阵凄凉,少年人的骄傲不许他示弱,可在师兄面前,说出口似乎也无妨:“要断也是他和我断,大师兄,线全都捏在他手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