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59)
谢无风松开支撑身体的双手,放任自己倒在纪檀音身上,将下巴枕上他肩膀。纪檀音被砸得回过神,眼珠子向左一转,目光逐渐恢复焦距。
谢无风和他对视一眼,忽而向前一耸,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纪檀音浑身僵硬,只有睫毛一颤。
谢无风舔他唇上的纹路以及被牙齿咬得凹陷的地方,轻轻地、小心翼翼地,什么也没想。
他抬起脸,两人又对视了片刻。纪檀音眼里的雾气已全部化作清水,将黑眼珠浸得越发剔透,他问谢无风:“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再长几岁,或者他不是纪檀音,可能就不会问这个问题。
谢无风眉毛上还沾着方才那场情事的汗珠,现在汗珠流进眼里,一阵刺痛。他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低声道:“抱歉,我一时错乱,把你当成哪个小倌了。”
纪檀音把绣着并蒂莲的床单抓皱了。他浑身既湿又粘,无端生出的一股寒意将衣衫冻住了,硬邦邦地贴在肌肤上。片刻后,他推开谢无风坐起来,抖抖索索地系好裤带,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从枕头下揪出几张汤蓉秋的手帕,胡乱楷掉衣裳上的,抓起映雪剑离开了房间。
谢无风侧躺在床上,左臂还伸展着,怀里的温度却已散尽。纪檀音走后,他翻身躺平,扯过角落的丝绸被子,将脑袋蒙住了。
夜深了,别处的街市早已曲终人散,月文街却还灯火辉煌,络绎不绝的嫖客和粉面香腮的妓|女上演着一段又一段爱恨情仇。
纪檀音呆头呆脑地往前冲,晚风吹过,搅动起初尝情爱的少年愁。
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周终于没了灯光,没了丝竹管弦,没了脂粉香气。纪檀音心口发胀,烦躁不堪,忍不住拔出长剑,朝着路旁一棵大树砍去。
没刺几下,不远处一间院落里便响起了狗吠。纪檀音被迫收手,再也压不住情绪,恶狠狠地骂道:“混蛋谢无风!”
他迷了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回到下榻的客栈。守夜的伙计歪在大堂里睡得口水直流,旁边的油灯早就灭了。
纪檀音摸黑上楼,在房间门口停了一停。门缝里透出一线暖黄的光芒,一个细长的影子投在门板上。
“跑哪里去了,这咱晚才回来。”
纪檀音反手关上门,极快地瞥了谢无风一眼,拿不准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干脆不说话。
“追杀你的人不定什么时候又来了,你行事须小心些。”
纪檀音十分刻意地偏着头,只留给谢无风一个倔强的下巴。眼看他冷冰冰地从自己身边经过,谢无风难以抑制地伸出手,逮住了他的指尖。
纪檀音一怔。谢无风粗糙的掌心让他回忆起先前二人做过的亲密事,失速的心跳,汗湿的胸膛,以及那个浅浅的亲吻。
他眼睛红了,好半晌,闷闷地答一声:“我知道了。”
次日,他们又往仙鹤宫走了一遭,仍是一无所获。谢无风看纪檀音忧虑,便说要带他去个好玩的地方。尽管昨夜之事已被二人默契地按下不提,纪檀音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怄气,假装没听见,不理会他。
没办法,谢无风只好跟着他回客栈。回程的路上,遇上好些个官兵在街道两侧张贴告示,一群县民聚在后面指指点点。二人兴致缺缺,也没细看。
踏进客栈大门,摘下斗笠,谢无风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寻常。平日里分散做事的伙计今日全都聚在大堂里,几个喝酒吃茶的客人也是五大三粗,不像等闲之辈。
自他们跨过门槛,所有人便像施了法一般,齐刷刷地望过来,伙计们丢下抹布、扫帚,掌柜的放开算盘,一个个面容严肃、蓄势待发。
“怎么回事?”纪檀音低声问。他鞋尖踢到一个纸团,弯腰捡时,听到一人“啊啊”大叫着冲上前。
谢无风转眼一瞥,发起冲锋的是这两日服侍他们酒饭沐浴的伙计,名叫路三,前前后后,共得了他五两赏银。
谢无风讽刺地扯了扯嘴角,眼看路三抄着一把交椅砸来,侧身避过,抬脚一蹬,只听“哗啦”一声响,路三倒飞出去,撞翻了一张桌子。
掌柜的骇得面如土色,吼道:“大家一起上!一百两银子,咱们平分了!”
纪檀音打开揉皱的纸团,见上面画着谢无风的相貌,大大地写着悬赏二字,纸张右侧几排小楷,历数他的罪状,文采斐然:今有大盗谢无风,顺天府人氏,自号无常客,横行霸道,胡作非为,杀人越货,手段狠毒。曾盗皇宫宝物,王府珍奇,豪富之家,无不受害。天下苦之久矣!怎奈此贼诡计多端,慣会掩饰,多年来逍遥法外。如今拨云见日,探得其姓名面貌,谨奉圣命,捉拿归案。百姓相助有功者,赏银一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