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178)
汤蓉秋啐他:“呸,乌鸦嘴,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谢无风道:“你遇到良人,关了芙蓉苑双宿双飞去了,怎么不是盼你好?”
他们插科打诨之时,二楼高台上架起一扇屏风,须臾,一个身影款款而来,在屏风后面落座了。
两个花样容貌的婢女捧着香炉、丝帕,一左一右地立着,身姿婀娜。
满座的客人喧哗起来:“哟,紫荷姑娘来了!”
琴音响起,喧嚣散去,只剩溪水般清澈的旋律回荡在芙蓉苑中。紫荷有一把好嗓子,婉转而不尖锐,低哑而不媚俗,谢无风不讨厌,也谈不上喜欢。她连唱几曲,皆是些离情别意、闺阁相思,咿咿呀呀的,谢无风觉得没趣,对纪檀音道:“瞧瞧,唱给你听呢。”
纪檀音撑着额头昏昏欲睡,他昨晚被折腾狠了,谁料罪魁祸首不仅不愧疚,还要跟他吃飞醋,让他好不气闷。
宾客捧场,频频叫好,紫荷起身朝四面致意,复又坐下,指尖在弦上飞快地一划,连续弹出好几个激烈的音符。
琴声骤变,如飞流直下,气势千钧,与先前的柔婉凄恻全然不同,几经波折之后,旋律又归于沉缓,让人的心情也随之凝重起来。纪檀音坐直了身体,谢无风也难掩讶异,汤蓉秋瞧见了,问:“好听么?”
谢无风一时不答,只听紫荷唱道:“风萧萧,雾茫茫,芳菲散尽,枝上结秋霜。故人夜访皆成鬼,恩怨两消,道不尽荒唐。情真真,意切切,身在姑苏,心欲至黄粱。剑断西风刀映雪,红尘笑忘,换一坛佳酿。”
歌声和琴声纠缠着,嘈嘈切切,到最后一句,琴声顿收,只有空旷的余音绕梁。
谢无风这才问:“什么曲儿,她写的?”
汤蓉秋道:“她怎写得出来,是民间最近流传的曲子,也不知作者何人。”
纪檀音还沉浸在乐声中,喃喃道:“好听。”
这首曲子确实流行,江南江北都在传唱,谢无风和纪檀音一路南下,总有那悲切又旷达的旋律陪伴左右。
冬至那日,他们抵达了福州府地界。又过了两日,到了海边一座小渔村。
此地的风物已与问灵峰大不相同,当地人喜食海鲜,虾蟹之类是饭桌上的寻常之物,纪檀音从北方来,又一直生活在深山中,自是前所未见,感觉新奇至极。有一道醉蟹,最为鲜美,他品尝之后,动作笨拙、不太文雅地啃光了,甚至红着脸央求谢无风,能不能再来一道。
谢无风骗他:“一两银子一只呢,还吃么?”
“这么贵!”纪檀音咂咂嘴,舔去唇上的酱汁,失望又可怜,“那算了吧。”
谢无风笑得前仰后合。
不止饮食,沿海的房舍式样、气候特点也与中原不同,这里虽是冬天,气温却不低,天总是蔚蓝,阳光明亮刺眼,街市上来往的男女穿得甚是单薄。
纪檀音走马观花、目不暇接地看风景,不像初次离开玉山时那样激动而充满幻想,但依然抱着对新奇事物的期待。
有时候,他会没头没脑地说,也不知师父见过没有,或者,大师兄一定喜欢这个。
谢无风从不多言,只是陪着他,等他的情绪慢慢平复。
“海呢?”进了梁家村,纪檀音左顾右盼,他能闻到咸腥的海风,但还看不见传说中的无边汪洋。
“不急,”谢无风下了马,跟村口路过的渔民打听一个叫作“梁慎宏”的人。
那人挺机灵,眼珠子一转,低声问:“公子是要运什么?宏爷老了,不顶用!你跟我说说,我帮你送,价钱好商量!”
谢无风摇头:“你不行。”
那人不服:“嘿,我还不信了,你要往哪儿去?”
“赤尾屿,”谢无风微微一笑,“你能去吗?”
“这——”对方嚣张的气焰霎时熄灭了,抬手随便一指,“最里头青色屋顶的三层小楼。”说罢灰溜溜地走了,嘴里还嘀咕,到赤尾屿那般凶险,谁肯去啊。
纪檀音问:“你认识这个梁慎宏?他是什么人?”
谢无风道:“一个打渔的,也是船夫。能够在赤尾屿和陆地间来往的,就他一个。”
赤尾屿附近的海域暗礁密布、风浪大而急,许多渔民不愿冒险,只有梁慎宏几十年如一日地在两地之间往返,一叶扁舟摇摇晃晃,给孤岛上的居民带去属于“外面”的消息。
纪檀音由衷称赞:“他是个善人。”
谢无风不置可否,叹息道:“他也老了。”
他们按照先前那人的指引,寻到了梁慎宏的住处。小楼前盘腿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精瘦少年,猴子一样敏捷,豹子一样警惕,戒备地望着二人,操着土话问:“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