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130)
花月影借此机会拉开一丈距离,掏出一柄细长匕首。她在朱月阁长大,于暗器及毒药一门十分精通,可对付谢无风时,这些旁门左道也只能当个辅佐,实因对方的剑法太过高明独到,且又密不透风,需要同样一流的剑术才能相抗。
“玉山剑法?”谢无风和她过了几招,对方的招数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听闻你有过目不忘之能,想来当年纪恒杀你父母时,你围观了全程,记下了他的一招一式,如今又传授给夜魔。虽无心决可依,但照猫画虎,总能仿个几成。”
花月影狼狈躲闪,身上衣裙被划得破破烂烂,随着打斗进行,不时飞出一片碎布。谢无风招招致命,她虽尽力周旋,终究敌不过,胸背添了许多深浅不一的伤口。
“谢无风!你想过没有!”花月影掷出一支毒箭,稍得喘息之机,话音急促:“我若是死了,纪恒和李澄阳可就一辈子背着污名!”
谢无风脚踩乾坤步,“砰”地打飞毒箭,冷哼道:“名誉乃身外之物,我不在乎!”
花月影弯腰躲避剑光,头顶的银丝秋髻裂为两半,乌发猝然披散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咯咯轻笑:“你不在乎,那他们呢?对纪恒而言,名望可比性命重要得多!”
“只要活着,真相总有昭雪之日,到那时,你在九泉之下再哭不迟!”谢无风将花月影逼至一棵古树面前,对方的衣衫已被鲜血染红,月光下颜色一块深一块浅。他猛提一口真气,使出剑法中最后一招“大道无常”,步伐轻若飞雪,乘风而至,沉沙剑直指前方,即将一剑贯穿花月影的心脏。
花月影面色苍白,双唇微启,发出一声尖利而阴森的呼哨。
刹那间,一股罡风自身后袭来,谢无风背上一痛,剑尖失了准头,整个身子如同断线风筝,朝右前方飞扑而去。他踉跄几步,未及站稳身形,一股熟悉而霸道的真气便尾随而至。
谢无风听声辨位,反手使出一剑,兵器相交之后,他被震开二丈远,喉间涌上一阵腥甜。花月影轻出一口气,掏出手帕擦拭脸上血迹,有恃无恐地走到夜魔身后,笑道:“本想亲自杀你的,谁知无常客倒真不负天下第一剑的盛名,没法子,只好耍赖找帮手了。”
夜魔的模样比前一次露面时更为可怖,身材似乎又高大了些,皮肤干瘪发皱,指甲疯长,已长至半尺,末端打着卷,宛如鹰隼之爪,双眸则彻底失去墨色,只余血红瞳孔与浑浊眼白。他两只眼珠子锁定谢无风,目光毫无焦距,却又如箭似钩。
日间,明彪华曾言夜魔在邻县隐藏,看来是得了假消息。
谢无风深知情况不利,方才与花月影激斗,已耗了大半真气,使得妖木之毒蠢蠢欲动,再这般拖下去,情况会更糟,说不得还要赔上一条性命。如今西番教几人生死未卜,他虽知花月影的阴谋,却口说无凭难以服众,今夜不将此人斩杀,来日机会尽失,只会后患无穷。思及此,谢无风于几近枯竭的丹田中再发真气,运之于剑,一刻也不耽搁,砍向夜魔双膝。
夜魔仍使玉山剑法,招式虽失于灵活,行动也略显笨拙,但其内力磅礴,隐含阴毒之气,反而将谢无风压了一头。谢无风使巧劲与之打斗,数招后,夜魔似乎觉得受了戏弄,口中咆哮嘶吼,竟丢弃了宝剑,两手在空中乱抓,想要硬生生扯下他的胳膊。
花月影斥道:“小声些,别引人来!”
自夜魔来后,她便一直斜倚古树,略带紧张地瞧着战局,不时抽冷子朝谢无风放几个暗器。眼看谢无风缠斗良久不得上风,渐渐放下心来,嘲讽道:“谢公子,你剑术再高又如何,至尊大法的内功修炼一门,绝非你的普通心法可以匹敌。不若我们做个交易,你俯首称臣,我留你一命,并寻九十九个幼童祭祀,传你至尊大法,让你此生再无对手。你可愿意?”
谢无风充耳不闻,他已精疲力竭,妖木之毒如蛇一般,丝丝缕缕地缠上四肢,使得他躯体沉重,行动迟缓,好几次都差点叫夜魔抓住脚踝和手腕,折断经脉。
若是真气充沛,这一战,不定谁赢谁输!可如今身负枷锁,连背水一战的基础都没有。
古人曾言,死生亦大矣。这条命本就是从阎王手里捡回来的,因此谢无风向来不俱赴死,可这当儿,他无端生出一丝不甘,虽知自己大限已至,却想和老天爷再争个三五年。
离开赤尾屿时,师父吹胡子瞪眼地叫他自生自灭,他则笑嘻嘻地应下。多年来师徒情分不曾亏欠,本该没有遗憾。可造化弄人,洒脱恣意的人生里忽然冒出一个纪檀音,拴在他的心尖上,他放不下,也不想放。若今夜死在这里,纪檀音该有多难过?即使真要阴阳相隔,也该有个郑重的告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