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115)
李从宁摇头:“还未及细问,突然来报他家女儿丢了,说是下午和丫头溜出门,一直未归。整个门派搞得鸡飞狗跳的。花月影留下帮他找女儿,我不耐烦,便回来了。”话音才落,发现妻子神情古怪,摇晃着后退了一步,奇道:“怎么了?”
“澄阳,”谭凤萱心头陡然涌出一股不安的预感,“也没回来。”
今夜的襄阳城似乎比以往更为喧闹、也更为明亮,火把、灯笼,将街市照得煌煌荧荧。小贩们缩至道路两旁的飞檐下,俯身护着自己的小板车,给那些骑着骏马、挂刀佩剑的武林好汉让出路来。纪檀音心不在焉,并未留意周边情况,走了一炷香功夫,终于抵达春怡楼。
以他浅薄的经验看,天下的妓院大底都是一个样,香气袭人,暖意融融,灯光昏黄,乐声缠绵。春怡楼也是如此。先前玄刀门的弟子乱过一回,现在已经离开了,妓女们重施脂粉,再理香鬓,咿咿呀呀的唱腔萦绕不绝。
隔着七八丈,望着漆金双扇红对门,纪檀音胆怯了。巴巴地跑来,若是撞见谢无风左拥右抱,沉浸温柔乡,那场面该有多难堪,指不定还会被对方耻笑。可若说掉头回去,纪檀音也不肯,因为在心底里,他还对谢无风存着许多痴情和一点期待。
毗邻春怡楼的是一家名为“香兰笑”的酒楼,纪檀音在街边踌躇徘徊之时,谢无风正在二层栏杆处饮酒。也是奇怪,平日很稳的一双手,今儿个夹几粒花生米,居然滑脱了。他漫不经心地偏过头,目光追随着那颗骨碌滚动的花生米,看见了穿着墨蓝绸缎衣裳的纪檀音。谢无风以为自己眼花,发了会愣,在纪檀音要融进那片光怪陆离当中时,才如梦初醒,从二楼翻身而下。
纪檀音离春怡楼只有几步之遥,正忐忑不安,忽而察觉右上方一阵劲风袭来,连忙弓步旋身,拔剑出鞘。谢无风尚在空中,紧迫间变换身形,足尖在映雪剑上轻轻一点,落地在他身旁。
纪檀音看清来人,缓缓垂下手臂,他发懵似的,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抿着嘴不言语。
谢无风也词穷,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三日不见,倒像是隔了三十载春秋一般,纪檀音望着谢无风,眼里有恨有怨,更多的是委屈,叫人看了心疼。
谢无风不由得放软了音调:“阿音,你来这里做什么?”
纪檀音小幅度地偏了偏脑袋,故意不去看他,神情傲慢,还带着一点意气用事的可爱:“你管我呢。”
谢无风淡淡一笑,揶揄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当然知道,”纪檀音忍受不了被他看扁,怒气冲冲,“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么?”
“我……”谢无风知道是下午跟踪他的几个镖师告了密,一时解释不清,话锋一转道:“你若是想喝酒听曲,我带你去其他的好地方。”
“谁要你带,”这几日积累的愤怒猝然爆发,纪檀音脱口道:“我就是来嫖/宿的!”
这两个字彻底逗乐了门口看热闹的龟公,他是个猥琐的中年汉子,笑得前仰后合,肆无忌惮。纪檀音脸红了,呐呐地补了句什么,听不清楚。谢无风回头盻龟公一眼,按着纪檀音的肩膀把他往外头的大路推:“别胡闹。”
纪檀音被他一碰,立刻瑟缩着往后躲闪,一直退到光影交接处。谢无风的掌心未及触摸到久违的温度,就这么尴尬地僵在半空。“好,”他沉下脸,步步逼近纪檀音,讥嘲道:“你去嫖宿,我问你,你会吗?”
纪檀音不甘示弱,有力回击:“有人教我!”话虽如此,他却没再试着进入春怡楼。
此时二人站立之处,乃是一条小巷的入口,夹在妓院和酒楼之间,为灯光所不及,四周影影绰绰、幽深阴沉。
谢无风轻声叹息,他感到自己不受控制,又甘之如饴地落入纪檀音的陷阱里,他用一对清澈泛红的眸子引诱他,却对这吸引力一无所知。极为无奈地,他问:“阿音,你到底要我如何?”
纪檀音愣住,他觉得谢无风蛮不讲理,需要答案的分明是自己,怎么反倒是他先发起质问来!
谢无风道:“你总是不信,要不要我将心挖出来与你看?”
晦暗的夜色中,彼此面目模糊,谢无风语气激动,话音中携着几许说不清的情愫,蓦地拨动了纪檀音内心的酸楚。他不知作何回答,兀自迷乱着,忽而听见一声“好”,随即是宝剑出鞘的声响。
“你做甚!”刹那间,所有凌乱的思绪全部退散,纪檀音不假思索地合身一扑,一掌击在沉沙剑的剑柄上,将剑刃推了回去。
谢无风趁势将他抱进怀里,严丝合缝地搂着。纪檀音挣扎了两下,却没使出全力,对这个怀抱,他既贪恋又害怕,爱恨交织。不知如何宣泄这复杂的情绪,索性一脚踩上谢无风的鞋面,狠狠地碾压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