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49)
可是他们能撤吗?他们身后是联军已经放弃的人,也有一生没见过战争的妇女,有做麦芽糖的老人,有好不容易安歇下来的退役军人,他们或许抱着自己的孩子躲在门窗后,告诉他们很快就过去了,明天太阳又将升起。
就像从前战争来临时诺兰轻轻抱着他,讲一些自己编的没头没尾的故事,或者说儿子,外面在下雨。
拙劣的,温柔的,让所有人都安心下来的谎言。
“找人去关门。”诺顿咬了咬牙,“列文,你去。我们留下来拖着。”
“诺顿,就算门关了,还是有很多进了驻地里。”有人推了一把列文,有些忧心地说。
诺顿笑了:“那就留给别的区的那些家伙,不然做什么士兵。”
他冲在前面,带着他们剩下的这些人,他甚至没有清点人数。哪怕最后只有一两个人,他也会冲到最后。子弹的痛感太密了,诺顿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觉得全身都要碎裂了,但他一直冲在最前。这已经不是反抗被统治的战争了,而是真正肩负了几百条人命。
哪怕他摔倒了,也会向前面举起枪支。
诺顿生来就是军人,军人以死为生,向死而生。
他觉得自己或许要死了,身上不知中了多少弹,或许可以抢救一下。机器人踏过他们的尸体走进了驻地,列文的头颅被从原来的哨岗上扔下,门还是没能完全关上。不过好在,电网已经重新拦起了。
有个机器人走进,它或许是改进过的不知多少代版本,诺顿看见它白色的头盔样的东西转了转,明白它是在检索心跳。一个机器人检索一块区域,躲过了他或许就能活,可看上去他的运气不是很好。诺顿看着它举起手中的刀,觉得自己的一生或许就这样结束了。
他看到刀劈下,但是机器人的头盔也落在了地上,露出里面红色蓝色的线路。一个人拦在他面前,刀砍进他的腹部。
诺顿愣愣地,他看着干枯的,茶色的头发,看到了一双清澈的眼睛,理查德捂着腹部,有些无奈地把他身边的一块墙的碎片搬起:“说了要平安归来啊,诺顿先生。”
“你来了。”诺顿有些喜悦,“我得去和组织汇报这件事,联军就是一帮禽兽!”
理查德坐在地上,神情有些淡漠:“你去。”
诺顿想扶他起来:“我们一起回去。这样也是一件功劳,或许组织会宽恕你的过错。”
理查德摇了摇头,他冲诺顿笑了笑:“我休息一下,你先走吧。”
诺顿想背着他,终于发现了不对,理查德斜斜躺着,但诺顿还是看到了一道很长的伤口从他的腹部一直蔓延到背部。理查德的嘴唇发白,眼神也逐渐涣散,但片刻他的脸色又有些红润,让他好歹能够睁眼看着诺顿。
“不……”诺顿看着伤口的血汩汩流淌,他想撕衣服上的布条来堵住,被理查德按住了手:“你帮我……”他听起来像是在撕扯他的声带说话,“给我爱的人传信。”
诺顿停了一下,他仍然在努力撕扯布条,他的声音在颤抖,那样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人的声音在颤抖,差点连话都说不出口:“哪个爱人,是那个狗娘养的举报的还是之前的……”
理查德笑了,他应当是出了幻觉,看到了他的爱人,诺顿这样想。他虚弱的,声音就像飞虫的翅膀拍打时一样微弱:“我的……太阳,我的希望。”
“他是谁?”诺顿嘶吼,“他是谁!”理查德似乎在看他,又似乎越过了他,好像从前他们无数次对视那样,总是诺顿发现理查德在看他,然后对方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就像蜻蜓略过水面。
理查德再也说不出话来,但诺顿看到了眼泪,有些委屈,不理解,他苍白的脸,无力垂下的手指都在告诉诺顿他已经要奔向他的光亮,好像到最后一刻所有隐藏的秘密都暴露出来,即便他依然没有换回一个应答。
“嘿,诺顿。”这是他们说的第一句话。理查德在他面前走过,他穿着新兵的衣服,显得有些瘦弱。诺顿扬了扬眉,向他点点头,金色的碎发在空中扬起。比诺兰还要张狂,带着十几年来不变的坚韧和意气。
像太阳,像希望。
“诺顿,你得反省反省自己。”过于熟悉的声音响起,诺顿惊诧地抬头,来人看着他乌黑的脸大笑,门已经在身后彻底关上,紫色的眼睛是促狭的笑意,“怎么这么狼狈不堪?”诺顿迷茫地睁大眼,看着他们把理查德运上坦克,那人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熟悉在于他飞扬自信的神采,陌生在于他站在遍地残肢上残忍的笑意。
“不过我也没比你好多少。”他身上有伤,诺顿注意到了,有些子弹擦破了他的皮肤,他的右臂绑着纱布。莱恩把诺顿从地上托起来,略带嫌弃地搬到了坦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