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叙风流(10)
秦思狂闻言一笑,叫来小二结了茶钱。
“在下听闻苏州林舍混堂,甃大石为池,穹幕以砖。汤钱只要十个铜板,挠背五个铜板。佛说除去七病,得七福报。我赶了一路也是满身疲惫,先生可否带秦某清心洁身,快活一番?”
花十五个铜板快活一番,此人可真是不吃亏的性子。
八月混堂里人并不多,辘轳引水,后壁有釜,一人执爨,汤水沸沸。
二人脱得赤条条,围着净巾,坐进了汤池。岑乐靠着池壁,想起陆斯之言,近来不是喝茶听戏就是洗浴搓背,倒真有如闲云野鹤。
“进了混堂,咱可得请师傅来挠挠背。”
四周热气盘桓,水流声混杂着人声,秦思狂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真切。
“好,好。”
既然有人花钱,岑乐当然不会拒绝。
岑乐背过身去,感觉一只手在他背上打了圈肥珠子,然后一下下,或轻或重地挠着他的皮肤。
这是要在他后背打一套掌法不成?岑乐回头,发现秦思狂笑嘻嘻盯着他。敢情人家没舍得五个铜板,还是亲自给他搓的。
他轻轻抓住那只手:“你这手劲有些大,别挠下我的人皮啊!”
秦思狂将另一只手掌心贴在他背上。
“我可没使劲儿。”
岑乐又捉住他另一个手腕,笑着说:“那就是你挠的地方不对。”
已经享受了一通洗浴挠背的岑先生终于想到自己该尽尽地主之谊。虽然有一点点不舍得,他还是拿出了家中冰鉴里仅剩的那碗酒酿,端来招呼客人。
秦思狂坐在官帽椅上,吃着酒酿,听岑乐讲述今日福祥当一行。
“先生是说刘掌柜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
“是他的幺子,刘元。”
“所以是姐弟二人?”
秦思狂将半碗酒酿放在桌上,左手展开随身折扇,轻轻摇着。
白日里,韩彤枫以送礼之名去见了那刘家小姐。对于茶楼一事,小姐害羞,不肯多言。当日一面,韩青岚对那人看得并不真切,只依稀记得身形样貌。但韩彤枫见到的人与他描述中的确有些相似。
倘若韩青岚确实没有撒谎,他当日遇到的真的是个男子,那他见到的可能不是姐姐,而是弟弟。可是姐弟二人设此局是何意图?
“说来三少今日究竟去了何处呀?”
韩青岚既然说除了秦思狂之外无人能拿得住他,应是不会被人绑了去。
“随他去吧。明日我就替他下聘去,让他早日为九爷开枝散叶。”
岑乐忍着笑,他早已察觉门外有人,知秦思狂不阴不阳的话都是说与那人听的。
果然,外面那人沉不住气,踹门而入。
只是岑乐没想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这人他也认识,正是刘掌柜的儿子。
韩青岚今日在福祥当外候了三个时辰,原本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见着刘家小姐,没想到却有意外收获。刘元出门送客之时,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当日茶楼里遇上的人。于是韩青岚又等了一个时辰,在他关铺欲走之时一把擒住了他。
“二哥,开枝散叶之事,还是请你们再等等吧。”
秦思狂闻言,猛地一拍桌面,剩下的半碗酒酿又洒出来一大半。
岑乐还来不及心疼,那本就泫然欲泣的少年郎瑟缩了一下,看来是被三少莽撞之举吓得不轻。秦、韩二人是太仓人氏,自己今后可还得在苏州立足,不能与刘掌柜交恶啊。
他拍拍刘元的头,柔声安抚:“你老实告诉我,那日茶楼之中,是不是你?”
刘元手指绞着衣角,颤颤巍巍,不敢说话。
韩青岚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刘元闻声又是一颤,终于开口说道:“是我……”
“令姊知不知道?”
“知道……不对,不知道。”
“到底知不知道?”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就知道了。”
少年声如细蚊。
“那你爹爹也晓得此事?”
“不晓得。”
三人互望一眼,甚感疑惑:一黄口小儿,为何要谋划这逼娶之事?
“那除了你们之外,还有谁知晓此事?”
“还有一个……一个和尚……”
☆、第六回
归元寺离城内不远,出了西门走上三里便见着山门。所以苏州城里无论官宦商贾之家还是平头百姓,都常来此礼佛。善男信女往来如梭,香火旺盛。
路途虽近,但三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孩子,实在有些扎眼。秦思狂向张府借了辆马车,直奔归元寺。
寺庙不大,进了山门,里面松柏林立,青郁葱翠。还有几株银杏,挺拔雄壮。诵经声伴随着蝉鸣雀啼,佛殿前炉烟袅袅。走过甬道、天王殿、大雄宝殿,东侧是观音殿,西侧是罗汉堂。除了最北边的藏经阁和后院禅房,四人没用多久就将归元寺里里外外转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