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 · 海雨 · 灯(58)
这世上,真有长生之术吗?
人人妄求长生,仿佛拥有了长久不消灭的寿命,就能过好满目疮痍的一生。殊不知,天地间无常才是正道,若以有常的标准试图掌控无常大道,便会堕入疯魔之境。
正因命数有尽时,才更需珍惜。去见未见之人,做未竟之事,方能无愧于来人间走的这一遭。
乔展凭栏而立,见飞鸟振翅掠过,忽又想起了长安城的那人。人间不过百年,戏台上的寿命更是转瞬即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微红的掌心,若真如疏寒所说的那般,做一名悬壶济世的医者又该如何呢?
大仇总有一天得报,那时他总该有自己另一番人生。可不登戏台的苏小蝶,还是那个惊艳四座的苏小蝶么?唇上依稀还有那人的气息,乔展伫立于凛冽冷风中,暗暗垂了眸。
不是没想过乐疏寒可能与极乐宫有牵连,只是从心底里不愿相信也非常抵触这样的猜测。
那是他喜欢的人,是朝夕相处中渐渐爱上的人。对乐疏寒,他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很难想象若有一天两人站在相对立场会是怎样的光景。
乐疏寒说,“见不到小蝶,我也很煎熬”。乐疏寒还说,“我想护着你,可我没有办法一天十二个时辰与你形影不离……”
这场感情从开始就充满了谎言,到如今已不知该如何收场。乔展攥紧了胸口处的前襟,心脏蓦地痛了一下。他渴望,渴望能与这人同游天地,粗茶淡饭,了此一生。他也惶恐,惶恐乐疏寒有一天知道了他的身份,会是怎样愤怒心痛的模样。
身后传来一人脚步声,乔展还未回头,一条披肩斗篷已从后背裹在了身上,只听罗清越的声音响起:“阿展,大冷的天出来也不多穿件衣服。”
“谢谢。”他拽了拽披风,侧目对他微笑了一下。
这一笑,真诚淡然,全然放心毫无防备的模样让罗清越心尖一颤。天底下的美男子他见了不少,也玩了不少,从未有哪个人能有乔展这般清俊高贵的气质,一举手,一抬眸都令他心花绽放。
好像生命忽然就被光照亮了一样,在罗府的高墙大院,罗清越见得最多的是他爹严厉的背影,是下人们并不走心的阿谀奉承,浑浑噩噩二十多年过去了,从没有人给过他这样柔和的注视,轻声细语对他说一句谢谢。
但眼前这个男人可以,跟他在一起自己能被治愈。
像是贫瘠的土地里忽然生长出了幼嫩的芽,罗清越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小心翼翼呵护着,看着他,陪着他,每天都想拥他在怀里。阿展这个人的一辈子,他要定了,谁都不能抢走。
罗清越望着远山,问他:“我这里的风景是不是很好看?”
“嗯,”乔展远眺着湖光山色,“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运筹帷幄的角色,没想到还有如此诗情画意的一面。”
“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听他这样讲,心里不知多开心,不觉就想多说几句:“人嘛,要面对不同的人和情境,不会有人只有一面的。你若愿意听我的故事,等镖局安定下来,我摆一桌好酒好菜,讲上三天三夜给你听可好啊?”
“当然好。”
乔展打趣道:“有酒有菜,还有人给我讲故事,这种好事求之不得,你讲上三天三夜,我便听三天三夜。”
“哈哈哈,”罗清越笑声爽朗,右手往他肩膀上一拍道:“那一言为定。”
话题一转,又道:“不过阿展,我如今倒是对你好奇得很,你一路跟着乐疏寒从长安城来平遥查极乐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问题就有几分刨根问底的意味了,乔展侧过身来看他,罗清越冲他一挑眉,笑得一脸人畜无害。他顿了顿,没有急着回应,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愿意带我们进极乐宫,真的是为了那二十九位镖师去讨公道?”
他扑哧一声笑了。
“好,我不问了。”
罗清越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在亭内踱步。亭外的雨声更密,雨丝坠入碧湖中,泛起一个个银亮的水泡:“我只猜,你听我说得对不对。”
“极乐宫内的幻境,能让人看到内心最在乎的人和事。一个普通人若只是见到鬼怪之事,万不至于到自刎的地步。何况你那时的状态并非被迫,脸上是心甘情愿的,心甘情愿去死。”
罗清越转身,打了一个响指:“究竟什么样的幻境能让你自愿放弃生命?我猜是爱人殒命,亲眷去世这类事情。乐疏寒一路追着千面蝴蝶跑,而你追着尸体上那些标记来了平遥……”
乔展渐渐收敛了笑容。
“这我就不明白了,”罗清越凑近他,附在耳边幽幽道:“你为什么揪着长生药的事情不放,你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