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 · 海雨 · 灯(52)
卓北衫的茫然无措只他一人看在眼里,知他内心并非如面上那般轻松淡然,潇洒超脱。
他找不到支点,一个名为爱的支点。
卓北衫又道:“此次前来,只因弟子有一事不明,望师父指点一二。”
夜无忌抚平褶皱的长袍,下了榻。伸出手拍了拍卓北衫的肩膀,几年光景他的骨架已从少年的孱弱长成了青年的坚实有力,他道:“你口中所言不明之事,可与你的身世有关?”
卓北衫诧异抬眸,随后点了点头:“我想知道我爹娘究竟是谁。”
他又道:“几日前我与几个朋友上了云笼山极乐宫。在石室里看到一幅壁画,画的是两位不知名的道长悬壶济世拯救苍生的故事,那画中有一女子,拜在黑衣道人座下成了关门弟子……”卓北衫紧攥衣角,踟蹰说道:“不知为何,我觉得她很像我娘。”
爹娘这个词,对普通人的一生来说重于泰山,可在卓北衫仅有的记忆里,他没见过爹,娘也只是个虚无的轮廓。和乔展在一起时,偶尔提起往事,乔展总会将小时候与爹娘共度的美好时光讲给他听,尔后坚定自己的复仇信念。
说实话,心里是有几分羡慕的。
至少乔展清楚记得爹娘的模样,记得那些岁月静好的时光。卓北衫儿时没有记忆,来北华派的第一个月,他爬到翠山山顶等日出,想象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独自舞剑。
卓北衫问道:“师父,你还记不记得,那日送我来北华派的男人,穿一身黑衣铁甲,袖口绣着一只银蝶,那个人究竟是谁?”
满腹疑问涌上心头,抓不住头脑里纷乱的思绪,只下意识抓到一丝线索,卓北衫以为,这该是故事的开端。
夜无忌长身玉立,目光远眺窗外的群山飞鸟,仿佛已回到那日夕阳映照下的北华山门——
身着黑衣铁甲的男人牵着一个小男孩,手臂上的鲜红血液染红了袖口那只银色蝴蝶,他目光所及至最远处的百级石阶上,见夜无忌从山门出来,一手掀袍,单膝跪了下去。
沉痛出声:“蔺柏风拜见夜掌门。”
夜无忌站定,负手道:“蔺护法,我北华派乃名门正派,你师父所求的长生之术与我并无干系。江湖之中各为其主,我懂你的难处,但结盟之事断是不能应的,你请回罢。”
“夜掌门,”蔺柏风见他转身要走,忙扯住他的袖子,依旧跪着,身子却挺得笔直:“夜掌门误会了,我此次前来是为托孤,并非结盟。”
“托孤?”夜无忌往身旁那孩子身上扫了一眼,道:“这是谁的孩子?”
蔺柏风将那孩子推到夜无忌跟前,正色说道:“此子名叫卓北衫,父亲如今已惨死,母亲下落不明。恐仇家日后暗算上门,恕柏风不能言明其身世。天风堂现已如风雨飘摇中的危楼,摇摇欲坠,哪里还有结盟的实力。”
夜无忌并未可怜他,只冷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蔺柏风头垂得更低了:“夜掌门教训得是,家师糊涂,造下这滔天罪孽,害得普通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着实不该。可我人在天风堂一日,便要尽一日做徒弟的本分,劝他改邪归正走回正道。所以不能照顾这孩子,望掌门顾念他年岁尚小又无依无靠,收他做关门弟子,了却我一桩心愿。”
“蔺护法起来说话吧。”
见他一番话说得诚恳,夜无忌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思忖片刻,语气柔和了许多:“北华派虽不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门派,但也不至于不通人情。收一个孩子做关门弟子不是难事,只是……”
他看了眼蔺柏风的伤,“你将这孩子托付于我,可是要孤注一掷与你师父拼上一拼?”
蔺柏风点了点头,一字字道:“尽人事,听天命。
师弟寅竹已将长生秘方从天风堂丹室中盗出,这事瞒不了多久,师父知道了定会派人追捕他,我做师哥的,必然要助他一臂之力……”
卓北衫跌坐在桃木凳上,抬眼望着夜无忌云淡风轻的面孔,颤声开口:“所以送我来的人,是蔺柏风。”
“正是他。”夜无忌沉沉点了点头。
依师父所言,蔺柏风当年送他上山后就去找乔展的父亲,看来阿展全家二十九口全灭应该就是在这之后。蔺柏风救回了乔展,并传授他武艺绝学,再以后此人销声匿迹,直到乔展以新一代蝴蝶谷主的身份出世,他才晓得蔺柏风许是死了。
石室壁画上并未提到他父亲,而他母亲下落不明……卓北衫的后背瞬间垮了下去,绕了这一大圈,还是不知道父母究竟是谁。不过能令蔺柏风来托孤的人,恐怕也是他相识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