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阴师(44)
苏幽把母亲的手牵起来放在自己的脸上,郑重的凝视着她:“阿娘,你已经做到了,我很开心,你们把我保护得很好,能够做你的孩子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能够生在魏洲村也是我的荣幸,我从来不后悔。”
雨淅淅沥沥的落下,织成的雨帘泛起烟波浩淼,泥水被豆大的雨滴激的迸溅,大雨瀌瀌,撒遍大地。光藏在了何处,无人知晓。
易乞沉默片刻,缓缓道:“你母亲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女子。”
苏幽浅浅笑着:“是啊,她很好,她从未抛弃我改嫁,她从不让我受一点伤,什么事都是她扛着,什么活她都做,她的手指全是茧,冬天满手冻疮也要干活,总是把好吃的留给我,她给了我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她让我觉得有了她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用担心,因为一切有她。直到后来孤怨爆发......”
“孤怨?”
苏幽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邪门的诅咒,染上的人见人就杀,有些人直接生生的咬死还不能下地的小孩,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我们村却没有一例,于是我们不敢出去,都躲在村里。他们不由分说将我们视为妖村,这场孤怨就是我们释放的,说这个诅咒是为了报复。于是,他们要我们平天怒受恶果。他们将我们村团团围住,漫天的火,漫天的箭矢,我们根本逃不出去,我守在我娘的床边,她好像被这外面的纷乱吓到了,气息越来越弱,我知道她快不行了,我明明很清楚,可我放不开她的手,我哭的没有了力气,我跌跌撞撞的跑出门,看见的是满眼的火,满地的尸体,陈婆婆,林姨,李叔,魏叔,周婶,桃姐,还有狗三,弹娃,柳条儿,还有刚刚出生还没起名字的婴童,一个个都死在我眼前,可我还没死,为什么我还没死?滔天的恨意盖过我的理智,一瞬间我就看见了从他们身体里飘出来的东西,我能听懂他们说的话,我能感受他们的悲伤,他们看着我,好像找到避难所一样,都往我身体里钻,我好害怕,但我也很开心,因为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我转身回去找到母亲,把她也吸进我体内,她终于不会离开我了。那时候,我好像疯了,我感受不到一丝疼痛,静静地欣赏眼前的火海。那场火烧了一天一夜,满目疮痍一片硝烟,只有我活下来。外面的人也走了,我从魏洲村出去,漫无目的的,路过每一座城,每一个镇,都没有活人,而那些幽灵一样的东西就往我身上跑,渐渐的,我也麻木了。我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蚀阴师,可我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我没有爱的人了,也不知道该恨谁,却只能这么活着。”苏幽眼眶微红,回忆这些镌刻在生命里的苦痛,说出这段故作轻松的话语,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花光了所有的坚强。
冬的气息越来越浓,雾霭沉沉,渲染着人的身影,薄纱隔离着面孔,毛玻璃的视觉冲击在浸染的寒冬料峭里模糊不清,是冬日心照不宣的默契,一木,一叶,一草,一花都勾勒出岑寂,这个冬天,似乎比以往还要漫长,还要寒凉。
母亲的病,终日缠绵在床榻之上,沉疴难起,每日不间断的药灌进去却始终不见好转。李叔说是因为母亲常年劳累沉积,又天天浆洗衣物泡在水中,夜里挑灯刺绣缝补,元气消耗过损还得不到充分的休息,日复一日才把身体熬成了这副模样。这种病,只有养,如果能坚持到开春,说不定会有转机。可冬天,一直没过去。
李叔将药递给苏幽眉头紧锁,唇线微抿:“小晕,这是最后一副药了。”
苏幽见他面色不佳:“怎么了李叔,是钱不够了吗?我出去挣。”
“我要同你说的就是这个事,我们周围几个大镇不知道怎么了,染上了一个叫孤怨的病,听说这种病染上后六情不认,见人就杀,还死不了。现在都发病两日了,数百人都染上,那些镇都乱套了,根本没人卖药。我们村子比较幸运,没一个人发病,所以早早的就将村子落锁不让进出了。”
“可是我娘的病不用药吊着撑不过去的。”
李叔无奈的摇摇头:“小晕啊,你没出过村,你不知晓外面有多恐怖,你竖着耳朵听一听,全是尖叫声,救命声,出不去啊。”
“可是......”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可如今这个局势,我只能确保你安安全全,这也会是你母亲的心愿。”
苏幽沉默须臾,道:“李叔你说的对,我也明白你的苦心,可身为人子,见母亲终日与病魔困斗无能为力已是不孝,如今却让我撒手不管,我还配为人子吗?”
李叔显然被他的执着打动,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你也不肯听我的话,我跑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