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阴师(2)
“我没忘,我没忘,我怎么会忘!”他抱头立身于翻天覆的焰火,身体颤栗不止,置身于昏暗交际的一隅,成为了不容于天地的怪物。
“那就替我们提我们讨回公道,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宿命!”
猛然抬头,眼前一切化作乌有,徒留一片岑寂骇人的黑,他看不见光,他看不见逴逴远路,他终究堕入彀中,成了天地间苍茫一粟,遗弃在废墟中令人恐惧的魑魅,没有出路。
“起来,去讨,去寻!”
“起来,懦夫!”
“去讨,去寻!”
“你的责任,你的宿命!”
再次从梦魇中惊醒,冷汗发得彻底,黏在发丝上,苏幽缓着心神,大口大口喘气,眼前的一切归于平静,清晰显现在存在的位置。过去这么多年,梦中的场景倒像是扎根吐叶,愈发遒劲,逼得他极力克制也忍不住怖惧,梦中的人脸,离得那么近,又像离得那样远,飘忽不定,捉摸不透。又像剜在心口的倒刺,隐隐作痛,一拔便会血流如注,成了无可奈何的隐患,时刻提醒苏幽是个怪物。
他自嘲般轻笑出声,低垂了眸,看不见任何情绪,沉沉开口:“阿娘,我已经好久没梦到你了......”
茶馆中惊堂木一拍,说书人起调:“书接上回黯宗宗主失踪,没人知晓她去了何方,又干些什么,各大法宗联合围捕都扑了个空。死的人却越来越多,尸相离奇,死法众多,引来沉寂已久的蚀阴师......”
“蚀阴师?不是己经被乐引渡化干净了吗?”下面听书的人嗑着瓜子起哄。
说书人摸着山羊胡,故作高深:“蚀阴师这种行业,修炼简单,式发超然,趋之若鹜之人自然数不胜数,怎会轻易干净?法宗弟子踏破铁鞋许多年,也不敢说清得彻底,更何况蚀阴师的鼻祖还在逍遥法外,这才是大法宗最头疼的。”
“那乐引要加把劲啊,我们这天天的提心吊胆也不是个事儿啊。”
几人随声附和:“是啊,是啊。”
说书人摇头晃脑:“蚀阴师尚未兴风作浪,暂且不提,再说这黯宗宗主自鬼道士死后便得了失心疯,把自己关在房里七天七夜,待出来时便把黯宗宗主的位置拱手让人,自己却不知所踪,有传言曰,她求爱不得,便四处杀戮,以消心头之恨,相思之苦......”
“那我们可得注意了,千万别被盯上了......”
坐在角落的人稍稍抬头看了天色,夕阳未落,薄日将息,枝头的乌鸦抖搜了翅膀飞过。他起身顺着小路离去。
街道的尽头,炊烟袅袅盘旋,两人的身影打在路上,擦出一抹黑。那人终像是得到解脱,语调也变得些许轻快:“孙癞头终于是咽气了,这钱也被他败完了,之后的日子怕是艰难。”
另一人摇头:“钱嘛,可以再赚。如今要紧的是把丧事办了,让老人家好好上路。”
“你还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那孙癞头就不是个东西,这样死也算是报应了。”
被说的那孩子僝僽满脸,斜阳铺下,将他的身形抹成落寞的黑,他缓缓道:“再怎么说也是家中长辈,人也已经走了,以前的恩恩怨怨也就不提了。”
“好幺三,那你得找个法师好好为你家除除污,免得什么脏东西留在院里,对你们不好。”
幺三稍稍为难,指尖在布衣上来回摩挲:“找法宗之人吗?我可出不起那价格……”
另一人拍着大腿,跟着凑近了些:“谁让你找他们了?我听说南街高兴巷来了个法师,初来乍到没什么生意可做,要不你去试试?”
幺三有些忧郁:“他行吗?”
“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呗,他既然称自己是法师,肯定有两把刷子。”
“好好好,我这就去。”幺三一听也觉得甚为有礼,双脚一蹬不再耽搁,火急火燎的跑去。
甫一看到法师的木门,中间的木板稀疏的厉害,缝隙被人用稻草遮得严实的,可还是能看到光束细细漏出,点在地上变成斑驳。
幺三心下生疑:这个法师好寒碜。他面上不显,含礼敲门:“大师,您在家吗?我叔父刚刚过世,想请您来作作法。”
话音将息,“哐当”一声,木门应声而开,稻草居然严严实实的承受住突如其来的意外,恰于此时走出来一名男子,看起来很年轻,与传说中的法师不太相同。侧着光,幺三看清来人,眼眸深邃,眉骨俊逸,五官生的干净利落,嘴角勾起的张狂笑容与整张脸格格不入,本是一张温文尔雅的脸竟多出了几丝邪魅狂狷,着玄底暗绿袖口的布衣,随意却不失整洁,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应该就是梨花木雕的发簪和腰间的一节莹莹透亮的骨制腰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