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气运我一无所有+番外(96)
东荒平城有瞭望高台, 据称能望到镐京。镐京最高的塔楼同样位于皇宫中,同样是座瞭望台,他们在曲江池畔,离王宫隔了整整一座镐京城,犹能眺到瞭望台遮天蔽日的一角高檐。
江景行东望去,盯着那座瞭望高台不放,似是在比划着能不能一剑砍倒这座高台顺带着砸死姬煌那个狗日的。
“另外一点反常的是,姬煌是个惜命的人。”周煜摇头,“他心思缜密,不会不考虑到像怀帝那样被圣人所杀的下场。不过兴许在他眼里世子与圣人的那点师徒情分不值得圣人冒这个险吧。”
周煜忽然有了点笑容:“我倒是想到过,不过没打算提醒他,若他能死在圣人剑下,我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
谢容皎无言:“姬煌或许不应该收你这个属下的。”
真不知道对姬煌来说有周煜那么个属下幸还是不幸。
周煜淡然道:“那我恨不得放几挂鞭炮庆祝。”
不和姬煌纠缠在一起的话,他本来也该有他功成名就,青史留名的一生。
该交代的交代完毕,周煜干脆利落地捅破窗户纸:“我已将我知道的尽数告知。既然圣人答应不会动家母,我不欲再多卖惨搏同情,两位直说该怎么处置我。”
他像是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夷然不惧。
活着时被种种权势强硬地裹挟着苟且活,临死来总该说两句不违心的,有点骨气堂堂正正地走。
不是天子的姬煌尚多得是手段让他暴毙,身为凤陵城少主的谢容皎也不会缺。
江景行负手而立,好整以暇:“阿辞在场,问他这个正主,别问我。”
打偷听起,谢容皎想这个问题已想了有一段时间,镇江山的剑穗都快被他袖子里的手撸秃噜了,一面是他不喜欢翻手之间轻易定人生死不得翻身,不好办是另一面。
北荒众人修行皆以他人性命为垫脚石,十恶不赦,杀起来自然不会手软。
谢桦勾结西荒残害他治下百姓,死有余辜。
那么像周煜这种呢?他算是什么?
他既不死有余辜也未残害生灵,没遇到姬煌,说不定数十年后能立庙建祠,造福一方。
不说虚无缥缈的假设,谢容皎现在一根头发丝也没折。
但他切切实实想害过谢容皎。
谢容皎顺着被他楸得缠在一起的穗子,似要像理穗子一样理清自己思绪:“师父所想,与我所想,应该差不大离。”
江景行清清嗓子正要开口,揽过谢容皎手上难题,谢容皎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于是我代师父说罢。”
周煜整顿了下衣裳褶皱,扶正发冠,挺直脊背。
“烦请周郎君将你早年与姬煌往来的证据给我,我将它交至阿爹手上,至于是把此事散播开去或是压在手上等往后一并发作,交由阿爹定夺。
姬煌见你不死,想必明白你将此事与我们说开,顾忌着你与他撕破脸皮坏他名声,不会动令堂。但你这边料来不会好过,能不能保得性命两说。之后如何过挣出一条生路,看周郎君的,谢家不会插手。”
周煜面色愕然。
纠缠不清的穗子被他一颗颗捋开来,终于没那么难舍难分,谢容皎缓了一口气,绕在剑穗上的手正欲松开时被另一只手抓住,落入江景行的掌心里。
这只手来得恰到好处,如秋日有人迎着满襟袖的风为你披了件衣,春雨时合着春风倒一盏清香扑鼻的龙井,触碰的明明是手掌皮肤,暖意却透过血肉蒸腾而上,令人不自觉舒展眉眼。
谢容皎轻轻转动了下手腕,几下磨蹭后寻到舒服的姿势蜷着,有大袖遮掩,他不欲放开,“师父,我们回去罢。”
剩下周煜站在原地魂不守舍。
他在谢容皎身后低低说了声:“世子,我真羡慕你。”
不是像往常羡慕他有权有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是羡慕他被高高捧着,云朵已足够高洁,不沾尘埃淤泥,他却在云朵之上,做层云环绕簇拥的明月。
因为站得高,所以看得远。
因为看得远,所以看到的远不止是丑恶。
江景行故意避着他是真不想让他听到?不过是想让他别被糟污事坏了心情的满腔珍重。
谢容皎懂他的意思。
于是谢容皎的眉目间攒出个笑模样儿来。
“周煜有一点说错。”回了小院,谢容皎没回卧房,就着交握的手把江景行拉到一侧榻上座下,冷不防道:
“姬煌不会不知师父你来了镐京。谢高山的化名瞒得过旁人瞒不过国师。姬煌惜命,行此事前定然再三确认,国师对师父你知之甚深,他定会前去问询。”
国师好歹教了江景行十多年,江景行是什么死样,喜欢起什么死性不改的化名瞒得过旁人,国师是门儿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