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中臣(40)
掀开被子,沈袖只觉得身上泛着凉意。那是被汗浸湿了衣裳以后,忽然敞风引起的。
沈袖缓了缓,便起身坐在了床边。
“千月。”
他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外间便马上有了回应,“公子,可有什么事要吩咐?”
回应他的并非是千月,而是燕随后来安排的小宫婢。听这声音,应该是叫阿满的那个。
沈袖并不纠结到底是阿满还是元元,听见回应,便跟着说道:“我要沐浴,为我准备衣裳。”
“是。”
沈袖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披上外衣打开了房门。
元元站在门外,稍稍抬头看了他一眼,便赶紧低下头去,“公子,干净衣裳已经备好了,阿满还在浴池候着。”
“嗯。”
走进浴池,沈袖便将阿满与元元打发出去了。瞧着氤氲的水面,他慢慢褪了自己的衣衫,提步入了浴池。
温热的水流从足尖浸至胸前,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将身子靠在了浴池边。
即使睡过一觉,醒来他依旧觉得浑身疲乏。
身子确实大不如前了。
他不由在心下暗叹一口,整个人都无比迷茫。
忠君爱民,是他从小听到大的话;以手中剑护身后家国君民,更是他从小做到大的事。
他明明那么听话……
他明明那么听话!
他以血肉之躯拥护君主,从无半点私心,更未想过谋反,可这样的他,怎么却总是在失去?
娘亲、燕随、端儿,他此生最重要的三人,离心的离心,死别的死别。他想,等他死了以后一定要找阎罗王问问清楚,问问他是不是上辈子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所以这一世才让他如此多舛。
沈袖越想越气,气得眼睛泛红,气得心口发闷,气得……一口血自喉头涌上,便再咽不下去。
他控制不住地咳了两声,口中的血便被带了出来,吐进浴池中,渐渐被清水溶开,便不见了痕迹。
抬手擦了擦嘴边余留的血迹,他用双手捧着水将整张脸都洗净,随即迅速擦洗了身子,便穿上衣裳走出去。
这里头太闷了,多待一会儿他就浑身不舒服。
☆、十八重帐
现下已经入了夜,整个皇宫都燃起了灯火,沈袖站在庭前望着天际。
月色柔柔散开,给黑夜渡了一层蒙蒙的光。
飞鸾殿中来了人,沈袖却没有侧目去看,只一心望着月亮,默默想着心中事。
待来人走近,他忽然张口说道:“君上,你知道吗,边疆的月亮,比皇宫的明亮很多很多。”
燕随没有说话,行至他身旁站定,静默地抬头望向了那轮明月。
他不曾见过边疆的风光,更未看过边疆的月亮。在他看来,皇宫里所见的月亮,就是最最明亮的。
因为琉璃砖瓦红宫墙,是他从小到大的心之所往。
所以在他眼里,在皇宫里所见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
皇宫里的月亮是,皇宫里的沈袖亦是。
燕随不说话,沈袖便也不说了,缓缓将目光移到燕随的脸上。
忽地,他靠近了燕随,抬手环住他的腰,将他紧紧抱住。
燕随一怔,犹犹豫豫地将手心贴在他的背上,放缓了声音道:“我知你难受,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我陪着你。”
燕随话音刚一落下,沈袖便将脸埋进他怀中呜咽起来。
他身上的衣裳并不厚,沈袖的泪水很快便浸透了他的衣裳。温热的泪透过衣料打湿了他胸膛的肌肤,他只觉心口似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难受得呼吸都有瞬间错乱。
沈袖的身子本来就差,这两日又经历了一场大悲,心头自是郁结难消。他在燕随怀中哭着,也不知哭了多久,便忽然头脑一昏,整个人都昏厥过去。
燕随一骇,连忙将人抱回了屋中,叫人去请太医。
太医过来诊过脉,开了些药,便叹着长气离开。
接近天亮时,沈袖醒了,他刚刚翻了个身,便将趴在床边的燕随惊醒了。
沈袖怔了怔,“你怎么在这儿?”
燕随没回答,反是问道:“渴不渴?饿了没?”
说着这话,他便跟着起身去倒了水拿到床前递给沈袖。
沈袖接过水杯,却定定不动。
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抿了一口水。
“君上,你说,破境还能重圆吗?”
燕随怔了怔,“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问问。”
沈袖说罢,将水杯放在床边的柜子上,便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君上,我喜欢月亮,你知道吗?”
燕随愣愣地摇头。
“那你可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我喜欢月亮,我喜欢铃兰,我喜欢冬瓜糖。”
燕随再次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