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中臣(15)
床上躺着的人,与他记忆中的沈袖,完完全全是两个人了。
从前的他,总给人安心的感觉,只要他站在身侧,就有一种与危险完全隔绝的感觉。
他曾经很是依赖于沈袖给他的这种感觉。
而如今的沈袖,看起来却太过脆弱,好像只要他稍稍用力些捏一下,便会立刻碎掉。
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抓不住”的感觉。
至于是抓不住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抓不住这个人么?
或许是。
可如今,天下安定,四方太平,静殊也回到了他的身边,他为何还想要抓住沈袖这个人?
他曾无数次想过,若是沈静殊还能回来,他要如何处置沈袖。
想过要杀了他,也想过将他遣去边疆驻守一世,更想过摘去他的官衔贬为平民,却唯独没想过要抓住他、留下他。
燕随走近了些,就在床前蹲下,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握住沈袖的手。
被他握着的那只手有些瘦,手指纤细皮肤白皙,但掌心有茧。
轻轻按了按他掌心的茧,还是有些硬的。
他记得沈袖初入宫时的手,比这更加粗糙。
“袖、袖……”
他张了张嘴,喊出那个许久不曾喊过的名字。
十年前他还年幼,第一次见沈袖时,便觉他眉清目秀的,像个姐姐,加上他名字也着实不太刚毅,他顺口便喊了一声“袖袖”。
那时的沈袖亦是脾性大,听他这么一喊,抬手便揪着他的领子,似提猫一样将他拎起来,故作凶狠地道:“什么袖袖!叫哥哥,听见没?”
燕随如今想来,还是觉得好笑。
沈袖是个端方之人,心头从来都谨记着尊卑君臣之别,却因为一声袖袖而将他这个王府世子拎起来喊话。
实在是有些孩子心性,好笑又可爱。
初见时,无论是以如何方式相识,也总是美好的。
毕竟,那是他们之间一切纠缠的开端。
他与沈袖而今虽然关系僵硬而难以言明,可曾经的沈袖,却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们之间,原本是不该闹成这样的。
原本不该,可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因一时愤怒而逾越了雷池,被欲.望驱使着强迫沈袖与自己缠绵不知多少次。
“袖袖,若是能重来……”
他轻轻开口,下一瞬却听见沈袖口齿有些含糊地说着:“不许叫袖袖,要叫哥哥。”
燕随心下一惊,抬眼看了看他的脸,却见沈袖仍旧紧闭着双眼,丝毫没有要醒转的迹象。
看来是做梦了。
梦见了……他么?
十年前,不,应是十一年前的他?
时间当真如流水,十一年光阴转瞬即逝。
这些年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
与兄弟叔叔夺权,与沈袖背靠着背相互依托扶持,他成了这场权谋战的赢家,做了天下的君王,然后遇见沈静殊,爱上沈静殊,因沈静殊而与沈袖决裂。
这些年的事大略数来似乎不算多,可细思之下却也着实不少。
“你梦见了什么?”燕随看着沈袖的睡颜,轻声询问。
双目紧闭的人并未回答,只断断续续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
“娘亲……”
“端儿不怕……”
“不喝药……”
“……冬瓜糖,袖袖要……娘亲……”
燕随听着,不自觉将手放在沈袖额上,为他将额前贴着的几根碎发撩上去。
沈袖是个警醒的人,从前虽也有过同床共枕的时候,他却没听见沈袖说过梦话,今日这情况,还是与他相识十一年来第一次瞧见。
有些新奇,有些诧异,但心中异动更甚。
好像还有些……招人疼、惹人怜,燕随瞧着,险些没忍住将他捞入怀中。
手都伸到沈袖的腰上了,更多的动作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继续下去,只是放在对方腰间的手,亦没有拿开。
然而沈袖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这个时候迷瞪瞪睁开了眼睛。
燕随心下一惊,似是摸到了什么扎手的东西一般,猛地收回了手。
沈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床边的人,惊得立时清醒过来。
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与内里的各种不适,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要下地,却在下地时让被子绊了一下直接滚下了地。
“沈袖!”燕随有些反应不及,待他扶住沈袖时,人都已经落了地。
沈袖不由自己喊疼,即便浑身都莫名疼着,也不忘在第一时间跪好请罪,“对不起君上,罪臣该死,还请君上降罪。”
燕随面色变了变,“起来。”
“罪臣不敢。”
燕随立时暴躁起来,抬手抓住他的左手臂将他拉起来,“什么敢不敢?我何时说过要治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