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小凤凰(73)
听了这话,长生碧汪汪的狐狸眼立刻睁得溜圆:“看来,两位尊神是把人间用来斗法了。”
“真是童言无忌!一个应劫陨灭,一个沦为凡人,哪里还斗得了法?”书中仙人脸上也立刻写着嫌弃,决定收回刚刚对这只天狐崽子的一丢丢赞许,转念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所在,又觉得要温和些,不能把小动物给吓跑了。
“反正到最后,那凡人为了挽救破碎山河,以魂魄化作一梦将风神困住,他自己亦永世不得超生。”
许是这结局过于惨烈,长生被唬得炸起周身绒毛,整个狐都有点紧张兮兮的。
书中仙人摇头作叹息状,终于说出真正想让他听到的一句话:“这便是西天界所云,八苦之‘怨憎会’。”
小天狐警觉地竖起耳朵,缓缓退了两步。
酒葫芦在书中仙人食指上滴溜溜转动,顷刻化作一把水红色的油纸伞。
“此为‘流光伞’,乃是月老红线缝合云吠花所制成,可将梦境留存。”她稍作介绍,接着定定看向长生,“你和小凤凰,亦是怨憎会。”
长生转身就跑,不出意外地被流光伞当场捕获:伞上幽幽红光倾泻,似无形牢笼使他无法脱身。
“小凤凰在神魔战场被一百六十二道天雷劈了个半死不活,你二人劫数未尽,缘分却已尽。”书中仙人还坐在原来那块地方,充分发挥出身为司命星君的职业特色,“经本仙掐指细算,须得以棠兰之梦为引,造出表里幻境,你们才有化劫为缘的机会。”
长生却在流光伞下挣扎不休,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顿时书中仙人就怒了,三步两步走过去,收起流光伞就要开始殴打小动物。
“你闹个什么劲儿呢?少一段梦境里的记忆又不会少块肉,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么?”
“我不信!又不是神族后裔降世,神魔战场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天雷!”长生旋身化为人形,竟伸手抓住了流光伞,眼眶微红地朝着书中仙人大喊,“她答应了要来雨落花台找我,就必定会来的!”
那厮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大声吼了回去:“那可是天罚!你的小凤凰、丹穴少主、小战神雍卿,她此刻在西海龙宫里躺着渡劫呢,能不能醒过来都难说好不咯?”
长生一时怔愣,而后颤声问道:“她,她当真重伤至此?”
“本仙诓你是能有啥好处不成?呃等等,你最好莫要去找她。”书中仙人一把将流光伞夺回,翻手变出长生的那截断尾,神色郁郁地往他面前怼去,“这可是夜神的意思,小凤凰那朵业火红莲也是她给的。当下你二人若是再见面,只怕西海龙宫也得被天雷劈成废墟不可。”
偏在这时,天上下起一阵骤雨,恰似梦中楼蓦兰小姐与芸生的那场初遇。
奈何台下却是不伦不类的两个人。
流光伞再次浮空而上,这回只用来充当遮雨工具,而且书中仙人很不要脸地只遮了她自己,还道:“这一幕凄风苦雨,倒也来得及时。”
长生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断尾,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没了感知,随后转过身,失魂落魄地往竹林里走回去。
后边跟着极其诡异的一人一伞。
人似经年褪色的绣像纸片,伞像悬浮半空的巨大红莲。
“欸,小狐狸你尾巴不要啊?”
耳畔是穿林打叶声淅沥不绝,沿着青石板路,渐入翠意幽深处,可见小小一座茅草屋。
书中仙人探头看了看屋中陈设,竟跟个雪洞无甚分别,与青丘障月殿相比,那更是磕碜到不行。
她忍不住问道:“所谓‘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小狐狸,你自个儿在这儿守了将近半年啦?”
长生没理会她,自顾自抱起个酒坛子又要走到屋外。
忽在门口顿住,盯着手臂间的酒坛看了许久,那目光也说不清是哀戚抑或深情,只是攥得发白的指节到底透露出他那起伏不定的心绪。
终是走入雨幕中,抡起一把锄头开始刨坑。
“从前曾见有人葬花,你这雨中葬酒也算别具一格了哈。”
虽遭冷落,书中仙人也不介意,抱臂立在流光伞下,颇有兴致地看着狐狸挖好坑,施法弄干泥土,埋上酒坛,复又把土盖回去抹平。
埋好酒坛之后,长生在雨中转过身来,鬓发眉眼尽湿,一袭白衣近似琉璃,既艳且清。
他轻声道:“梦境让你带走,我留在这里,等她回来。”
书中仙人一时觉得,眼前的少年人是在这场雨里悄然长大了。
再多言语也不见得有几分慰藉,她沉默着抬起手,流光伞晃晃荡荡飞到长生头上,旋落一抹红纱似的微光。
风过竹林,谪仙般的银发美人双眼紧闭,越发显得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