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小凤凰(129)
“温柔乡可谓‘英雄冢’,我将她送往海外,为的是教你不至分神,免得在紧要关头出了什么差错,那就不好啦。”彼时,将及弱冠的玉面少年摇着水磨竹骨扇,把这一番十分欠揍的话说得漫不经心。
空相野如今蓄发未久,眉眼间却戾气骤生。他前几日才受了十位高手的内力灌顶,险险捱过了生死关头。自收下了卓泽的“厚礼”之后,他再次和郁瑟分离,被迫的。
如今,只要郁瑟下落不明,饶是踏进了鬼门关空相野也能再挣回半条命来。卓泽正是以此牵制于他,才得以安心继续“助”他成就宏图大业。
空相野怒道:“你不甘心做卓岂的手中傀儡,何不杀了他,偏要坐山观虎斗?”
“不,是要坐收渔翁之利。”卓泽笑道,“啧,满口打打杀杀的,你这十年和尚算是白当了。也罢也罢,毕竟你可是‘天命之人’。”
何“利”有之?空相野再想不到,卓泽所施连环计的最后一招竟只是:金蝉脱壳。
“你所求非此,而我亦如是。”他只留下这句话,便乘一叶扁舟飘然而去。
至于郁瑟的“万国花魁”这一名头,就纯粹是造化弄人了。
《后聂书》有载:“天命十三年,帝思及元后,大恸,遂作悼亡诗曰:‘聚散三十载,庭有菀花开。余生惟一愿,惊鸿入梦来。’”
郁瑟病逝的那一年,是天命十年。
回光返照之际,她忽然窥得天机:原来前生与空相野之缘始,竟与隔世无异。
旧时出了缘州城门到铁槛山的路上,便曾有几座茶庵,专供朝山进香的善男信女休整结“茶缘”。老人们常说:“他人喝过的剩茶,特别是异性喝过的,就不能再喝,今生结下了茶缘,到了来世就有说不清的干系。”
前世救了空相野的,可不是郁瑟母女,而是他后来的师父好了方丈。当日也在茶庵中,空相野因高烧连声喊渴,老和尚很是不拘小节,随手抄起桌上茶碗就将他猛灌一通。可巧,正是郁瑟没喝完的剩茶。
“茶缘”就此结下,结得两生羁绊。
前世郁家覆灭后,郁瑟只被充入寻常教坊。不出月余,洁娘不堪受辱逃出王府求助于她,仍被捉回。
被民间暗称为“活阎王”的卓岂面无表情,看着郁瑟的眼神冷得好似被她夺去了心爱玩物:“来人,此女甚碍眼,把她拉去城外活埋。”
阎王下令,自有小鬼索命。郁瑟当即被套入麻袋,快马运至广陵城郊的乱葬岗。
此处遍地野坟,鸦声瘆人。更瘆人的却是卓岂两个手下的嘴脸:郁瑟生得好相貌,此时反而遭罪。荒郊野外,那两恶徒竟也不惧她尖声呼救,当即欲行不轨,忽听得一声佛号悠悠——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木鱼声笃笃作响,来者是个慈眉善目的小和尚,“多行不义必自毙,两位施主,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两人停下手对视一眼,双双冷哼着拔刀,如恶狼一般往他扑去。
“哪来的秃驴,竟敢多管闲事!”
“!”眼见小和尚就要血溅当场,郁瑟再次放声尖叫,吓得紧闭双目。
“唉,南无阿弥陀佛。”
锋利的冷兵器破风之声清劲浑厚,划过皮肉时却无声无息。蜷缩在地上不住颤抖着的少女只模糊听见了半声惨呼:“不…不可能……”
她瑟缩着睁开眼,入眼是溅了血的灰布直裰,一刹那琥珀色的瞳惊得失神涣散。
一只手轻轻落在她发上,掸去泥土枯叶,开口时是念惯佛经的温润音调:“小鹿崽儿?”
郁瑟猛然抬头。他脸色也是惨白一片,却笑眯眯地安抚着她:“师父常说‘女子是猛虎,吃人不吐骨。’小僧倒是觉得,你像我们后山里那只时常迷路的小鹿崽。”
那两个歹人横尸于他身后不远处,皆是一刀毙命。小沙弥本该握着木鱼锤的那只手,以及手上紧握的钢刀,甚至他脸上都还残留未干的血渍。
“你,你杀了他们?”郁瑟轻声问道,有些难以置信。放在她头顶的另一只手掌是干净的,此刻他指尖犹是微凉发颤。
小和尚脸色又一白,立刻扔掉那把刀,又蹙眉看了看自己身上,大叹三声:“罢,罢,罢!”
当即脱掉了沾血的僧衣,随手一撇,正好覆在刀上。
“师父说出家人要慈悲为怀,可是刚才小僧不杀那两人,被杀的就是你我二人了。”他弯下腰欲搀扶起郁瑟。
“嗳哟!”她这才发觉脚腕上疼痛钻骨,痛呼一声险些又跌坐回地上。
还好被小和尚一把捞起。看着臂弯间少女的一张煞白小脸,他心道:女子可真是种美丽而柔弱的生物。她就像一朵初开菡萏,只合亭亭玉立于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