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小凤凰(120)
夐先生呷了口酒,眯着眼淡哂道:“啧,三十年窖藏的女儿红。”
“先生,这酒如何?”
“尚可入口。”
夐先生这回答倒出乎店家的意料。
“先生未免太舌刁,此乃皇后殿下陪嫁之酒,因今日大喜才有宫中御赐,每家每户所得也不过一坛。”他一时失笑,并戏言:“您正好今日上门,可见与之有缘,小老儿因此割爱,那些个小户人家,只怕要诚惶诚恐地供起来哩!”
这时楼下丝竹弦乐之声忽起,夐先生探首往窗外一望。原来御驾已至巷口街上,巷中又有人陆陆续续前去观礼。
这时变故骤生——
“古来天子册后,岂有亲迎之礼?”忽有数位须发皆白的大臣高声呼喝,领着一干妇孺老小跪倒在御驾前。为首者俨然是当朝丞相傅征明,其余几位亦是开国元老,皆携着各自家眷,摆明了是个阖家死谏的架势。
可怜其中不乏垂髫稚子襁褓婴儿,连啼哭声也教父母捂在怀中抑得微弱。
一时间,四下喧嚣渐止。
后聂元帝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半生戎马,年过而立方能迎娶心上人为妻,而这些老顽固还来搅局!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夐先生好不厚道,见此状竟“嗤”地一笑:“娶个皇后,还未过门倒先将自己娶成个昏君名头,也是难得。”
店家:“……”
平生难得谒天颜的百姓们都还不明就里,但此时君臣间气氛紧张,竟教这长街之上肃静无声。
这时,傅相一语惊乾坤:“臣等再斗胆一问:万国花魁岂能母仪天下?”
元帝冷笑,正欲开口。有环珮琳琅响动,他一心要藏起的皇后郁氏现于天下。
“‘眉描远黛,额贴玉靥,丹脂点唇,檀晕两颊。’妆容精致无双,却只锦上添花。”对于美人,夐先生自是不吝赞美之词。
“丞相说得没错,我名唤郁瑟,馥郁芳菲之郁,琴瑟和鸣之瑟,既是前朝礼部尚书独女,亦是无人不知的万国花魁:玉色。”元帝眼神一黯,牵起她的手紧握着,皇后回以安抚一笑。“我与陛下十岁相识,二十岁相知,三十岁得以相携。原本身陷淖泥自惭形秽,陛下顾念旧日情谊。”
元帝忽然开口直言:“不,是我以帝王之尊强求于她,要她不得不嫁!”
皇后一时微怔:“陛下,何苦来哉?”
“于天下人而言,除了她,谁都可以当得皇后之位;但于我而言,除了她,谁不能成为我的妻子。”
金口玉言,举国哗然。
夐先生哈哈一笑,牵了少年的衣角蔼声唤道:“好阿栖,该你出场了。”
阿栖睨着她,扯回自己的衣角,转身便跃出了窗户。
“这,这是二楼啊!”店家大惊,却来不及阻拦。
“无妨。”
静默片刻后,青天里龙吟凤鸣竟起,清越之声直冲九霄。云间透出五彩霞光,一柱倾泻正好落在元帝与皇后身上。祥瑞之兆现于世,城中见者纷纷跪伏在地,或立起香案叩首祷告。
“龙凤呈祥!此乃‘天作之合’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殿下千秋万福!”
诸位老臣相顾无言。万民唱颂之声,响彻十里山河。帝后则相视一笑,执手共立于御辇上。
“但求余生,得以相守。”
“罢了罢了,这喜酒也喝过,新娘子也瞧过,总要有所表示才行。”夐先生已然微醺,大咧咧地朝店家说道,“店家,可有笔墨来借?”
她趁醉在茶肆粉壁上挥毫而就,得七言贺诗一首。店家正待细看,夐先生又是一笑,便倏然不见矣。
酒碗中有璞玉一块,为秋梨皮,其价无几。想来是为酒资。此事传扬开来,一时间东临轩顾客盈门,日日客座爆满,那首贺诗更是被争相抄录。
三日后,贺诗呈到了元帝案头。帝阅之,龙心大悦,却疏忽了其中玄机。东临轩得御赐牌匾,此后扬名天下,却是后话。
然贺诗无题,其中二三典故皆出自后世一部名为《昭奚旧草》的话本,道是:生在望木岁三百,死地复荣渡华年。两双比翼难舍分,端作连理各一半。
芈朝升平元年。亦是前聂覆灭后的第二十个年头,一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年头。
人间失道,黎民涂炭。
自二十年前,聂朝大司马卓岽以“天告帝符”、“谶纬禅让”之说篡位,改国号为“芈”,称“晏海元年”。晏海十七年,卓岽欲立褚国公主荆有月为后,却在封后大典结束后遇刺身亡,其子卓泽即位,守孝三年后,改年号为“升平”。
为安抚民心,后主卓泽以祈福之名传旨举国大赦,又出榜招僧,修建佛事。不过个月之期,便选得一名德行俱佳的高僧,法号“堪忍”。择定黄道吉辰,在广陵城外洪辰寺道场开演诸品妙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