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过后，海上蓦地腾起一朵小浪花，仿佛恨铁不成钢般甩到了阿素落的脸上，将她面容与鬓发都溅湿了。

“欲得靥花，先过‘罗刹海市’阵法。”

海天之间的虚空如一张薄纸被飓风撕裂，大千世界被卷入那道缝隙中，碎成了小小万花筒，光与影化作两道长藤，正渐明渐暗地扭缠盘绕着，将整片绚丽色彩搅拌得混乱又诡异。

阿素落跪坐在岸边，连抬手擦拭一下湿漉漉的头脸都顾不上，双眼中的神采仿佛也被那团混淆幽光一点一点夺走——

她感觉自己正向天空坠落。

还来不及挣扎抑或出声，整个人就被拽进了虚空，开始漫无目的地泅游着，忽而漂浮在云端，顷刻又坠入了深海。

天与地不停翻转，碧波荡漾的灌愁海变得越来越远，逐渐小成了掌中翡翠。

“情之一字，颠倒生死，岂不若洪水猛兽？”

见阿素落面露痛苦神色，从来目无下尘的尊神难得有了丝丝恻隐之心：“抑或尝尽万苦，而此心不朽，便是座主所云第四法之‘万象有灵’。”

意念既动，清风拂过海面，渐而显出广阔的雪白双翼，翼下是一身斑斓皮毛，长齿间滚出隆隆虎啸。

这头巨虎高约百丈，仅用两步便掠过整片灌愁海。

将要落地时，祂收起背上白翼，将自身缩至三尺长，爪子轻轻踏到岸上，听不着半点声响。

吊睛纹额乍一看有些唬人，无奈周身绒毛随风轻摆，炸得很蓬松。金灯似的双瞳圆溜溜转了转，整副模样便是威严中带着一丝憨态可掬。

与此同时，贯彻天地的无形大风，却以摧山裂海之势从阿素落身后横扫而过，将隐匿在云间觊觎着美色的诸多神族宵小，全数打了个人仰马翻。

或高或低的几声惨叫在风中袅袅散尽，变得小只的白翼虎悠然踱到阿素落身边，抬起右掌迟疑了一下，然后踩到她膝上。

但那位美人深陷阵法之中，毫无反应。

未等祂将左掌也踩上去，灌愁海之东遥遥传来一人温润话音，陡然激怒了这只圆润毛团。

“云吠，我向来知晓你心性偏执，可未曾料到，为了胜过我，你竟不惜以‘风神’名号与孔雀作交换，这又是何苦呢？”

☆、第三十八章

白翼虎转身发出咆哮，可见灌愁海彼岸之人，令祂颇为忌惮。

比先前还要凶猛十倍的飓风扫向海水，但这次海面却纹丝不动，似有另一股旗鼓相当的力量将风势悄然化解。

忽一阵如丝微雨自空中飘落，携来平和轻缓的感慨之声：“舍脂公主的元神为‘罗刹海市’阵法所伤，来世亦会有损目力，不识路途，更不辨人面。”

雪羽巨翼再度展开，那头小小猛虎被身前双翼交错遮掩。不出一瞬，银白光弧骤然迸发，狂风中已不见原本的白翼虎，而是一人持刀默立。

刀光亮闪似镜面，照出此人的俊秀面容与薄凉眉眼，异色长发垂落腰际，半边似泼墨漆缎，另外半边却似流黄锦绸。

“你先前已服下第四十九朵厌面花，舍脂公主有障月蔽日之美，即便是你，也须得强行忍住厌面花的反噬，才不至于出手伤到她。”

那个温润声音再次说道，话中仿佛带着怜悯：“故此，险些神魂震荡，更难以维持藏身的秘境。”

听到这里，阿落刹娑沉默抬眼，狂风顷刻止住，一双澄澈金瞳中映出祂所见的景象——

天上有朵白云透出融融紫光，隐见鹤形。

“羽川，休要多管闲事。”阿落刹娑终于开口，然而语气冷漠至极，与对方的关切之意截然相反。

“我也只不过是恰巧‘路过’罢了。”

那抹流霞飘下来，落至灌愁海畔，旋即化作了纸伞下风姿卓绝的紫衫仙人。

随后赶到的帝释天，远远望见阿素落跪伏在地一动不动，顿时神色仓皇：“请求尊者，饶恕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阿落刹娑始终背对着深陷于阵法的那位美人，并未转身，此刻随意地回手一刀，凌厉风劲便将姗姗来迟的西天界神王逼得不敢再靠近。

“或许，她仅是你股掌间的玩物而已？”

这个刁钻古怪的问句令帝释天无从作答，只得看向了另一位尊神：“泽神冕下，请您见证我的誓言。阿素落虽是器世间族裔，但我绝不会因此而轻视她，定将她视若珍宝，永远地爱护着她。”

泽神羽川抬起纸伞，略一瞬目，视线流连于冷面如初的那人，葳蕤长睫下藏着千言万语，恰似方才风过灌愁海，到底归于静默。

“帝释天，你终将违背你的誓言。”

阿落刹娑转过头，看着满脸惶然的天人首领，眼神睥睨：“甚至还会成为，让阿素落陷于万劫不复之地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