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情障(10)
他停驻了脚步,先是嘱咐白狐团子抓紧他的僧衣,其后以双手抓住锡杖,刺入沼泽,与此同时,他唇齿张合,衣袂纷飞。
刹那间,沼泽以锡杖为分界线,急急后退。
片晌后,他眼前再无沼泽,而是大片大片遭沼泽浸润过的荒草。
荒草弥漫,又无尽头。
他飞身急掠,五里过后,仍是嗅不到来自于花豹的妖气。
难不成先前他应当往西方去才是?
他思忖间,适才被锡杖逼退的沼泽居然卷土重来了。
沼泽如同起了巨浪的汪洋大海一般对着他狠狠拍下,不予他半分喘息的余地。
他轻松地闪身避过,落于一片漂浮着的枯叶之上。
他的脾气已被这五百余年的清修打磨得好了不少,但还是觉得不耐烦了,戾气随之翻滚了上来。
——索性将这方圆十里夷为平地罢?
这个念头一上来,他当即想起了那人。
倘若被那人知晓,那人定会软声规劝他勿要作恶罢?
可是那人已不在了……
他叹息一声,却陡然有一股子妖气漫入鼻尖。
恰是此时,他听得白狐团子道:“花豹不止一头,其中一头花豹应当隐于沼泽当中,但因这沼泽浑浊且恶臭,且有不少精怪而难以分辨其妖气。”
白狐团子说话间,沼泽已将他们包围了。
明空抬掌一拍,迫使沼泽后退了一分,但曾被他甩开的鳄鱼却又逼到身前。
他并不理会鳄鱼,而是问白狐团子:“花豹在甚么方位?”
白狐团子歉然地道:“我现下无法精准地确定花豹的方位,大致在东南方。”
明空便往东南方去了,他阖上了双目,将注意力集中于鼻、耳。
白狐团子的嗓音不断地传入他耳中:“向东十丈,向西五丈……”
他所过之处,活物尽数被逼退了,但并无丧命的。
向北百丈后,白狐团子尚未出声,已瞧见明空用锡杖抵住了一处,那处瞧来仅是寻常的沼泽,但沼泽被明空以内息逼开后,显露出来的却是一名女子。
女子的容颜虽然憔悴,但却能轻易地看出她平素的风采。
她手一挥,沼泽退却,周遭变作了一片荒地,她跪于荒地之上,朝明空磕头道:“奴家并非大师的对手,望大师网开一面,饶了奴家的性命罢,奴家尚有三个孩子要养活。”
明空自然能看出她的原形乃是一头花豹,便问道:“你与那头花豹有何关系?”
女子双目含泪:“那头花豹乃是奴家的相公。”
“阿弥陀佛。”明空拨弄着佛珠,又问道,“你且将前因后果坦白了,贫僧方能决定要如何处置你。”
“奴家……”女子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道,“奴家与相公居于浣纱城外的山上,从不食人,平日以山中的飞禽走兽为食。两月前,奴家产下了三个孩子,但奴家却无母乳能喂养他们,奴家试着喂他们果泥肉泥米汤之类,但奴家一喂,孩子们便哭闹不休,相公抓了一头母牛来,挤了牛乳,但孩子们却连碰都不愿碰,若是强逼,便会将牛乳吐出来,相公又捉了一头母羊来,孩子们不肯饮羊乳,后来,相公还从浣纱城内绑了一个乳娘来,可孩子们亦不喜人乳……”
她阖了阖眼:“相公认为奴家是营养不足,才无母乳,遂将乳娘咬死了,奴家看着被饿得气息奄奄的孩子,不得不将乳娘吞下了,未多久,奴家居然当真有了母乳。此后,相公每日都会去浣纱城狩猎,将人咬死后,送来予奴家,奴家记得足有二十九人被奴家吞入了腹中。”
“大师……”她淌下了泪来,“但奴家若是不食人,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奴家的孩子们活生生地饿死。”
明空淡淡地道:“你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孩子饿死,那二十九人亦是父母的孩子。”
“奴家知错了,奴家再也不敢了。”女子一连磕了十余个响头,将额头都磕破了。
明空不置可否,只道:“你且带贫僧去见你的三个孩子。”
女子站起身来,趁着明空背对着她的机会,右手指甲暴长,锋利无比,对准明空的后心一抓。
明空似乎并未觉察,下一瞬,女子的右手却已然垂软,显是骨折了。
女子本想为夫报仇,至此,不得不断了这个心思。
她根本不是眼前这秃驴的对手,如若她尚无子息,赔上性命便赔上性命,与相公做一双鬼鸳鸯亦是一桩美事,但眼下她如若命丧于这秃驴,孩子们便断了活路了。
故而,她安分地引路,到了一山洞前,忽有三头小小的花豹从洞口飞奔出来,绕着她的双足,连声唤道:“阿娘,阿娘,阿娘……你的额头为甚么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