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白月光她不干了(113)
那只凤凰的气息并不属于谢衍,比谢衍还要更柔和宽厚一些。
一片雾蒙蒙的白。
璀错蜷着身子,环抱着双膝,细软的长发散在身后。待到围绕着她的雾气散开些了, 她才似有所感, 懵懂抬起头。
雾气尽头,少年神君的身影逐渐清晰。
她来这世上的第一眼,刚刚对上谢衍的视线, 那些困扰着她的雾气便骤然散去——世界骤然便鲜活起来。
璀错识海内的凤凰陨落那刻,一道灵力以她为中心,轰然涤荡而出。
饶是绝域内这样密集的怨气,霎时间也被削弱了近半。事出突然,鬼王下意识地替司命挡了一下,两人皆被震退了数步。
鬼王上回被谢衍伤的还未好全,生受了这么一道,又替司命消弭了大半冲击,当即脚步便虚晃了一下。
司命在他身后却跪坐下去,身子弓起来,右手紧紧抓着自个儿心口,像是在忍着什么剧痛般,将身上的衣裙都攥得皱成一团。
方才那道灵力强悍,即便鬼王替她挡下了大半,余下的也够她受了。她识海里那道封锁着记忆的锁链早被他松开了些,这样一来,便在识海被激起的震荡里彻底溃散。
司命压抑着咳了几声,声如蚊蝇地呢喃了一声“祁痕”。
鬼王将喉头甜腥的血气咽下,回头看了一眼,细长惨白的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心,又倏而松开。
他收回视线,神情复又平淡,朝璀错走过去。
他漠然抬手结印,一道接一道打在璀错身上。很快她露在外头的那一小截胳膊上便能瞧见黑色的咒纹一路蔓延,爬满她全身。
璀错毫无知觉。
记忆慢慢复苏,像春风过境,拂过她那些年干涸的心田,盈起一汪春水,颤巍巍簇在心尖儿上,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叫她浑然忘了身上不断撕裂又黏合般的疼痛。
她在神域没心没肺地过了四百多年。那时她的世界里只有谢衍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他,容不下任何别的。也心安理得地待在谢衍心尖最柔软的那块地儿,一待就待了这许久。
她早便习惯了那样的日子,从未想过那些欢欣甜蜜,无论落到何时何地何人身上,也该是一种奢求。谢衍将她保护得太好,明明自己也身处泥沼中,却还要倾尽全力把她送在光下,让她离那些肮脏不堪的污泥愈远愈好。
所以她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后,才会那样绝望。
偏偏那时他们已经相爱,已经密不可分。
璀错最初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她同谢衍赌气,自个儿跑进了神墟里待着消气。他去天宫时,有仙娥偷偷在他腰带上塞了一小方亲手绣成的云锦帕子,他说自己当时该是正在同天帝商谈正事,并未察觉到,璀错不信。再说,那得近身近成什么样子,才能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塞东西给他?
虽说她也知道,上界的那些仙君对谢衍有种骨子里的敬畏,这种敬畏出自本能,而天堑般的差距除了滋长恐惧,也并不能催生爱慕。
但她就是生气。她才不管那个仙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和目的给他绣帕子。
她在神墟漫无目的地走着,也是在暗搓搓地等着谢衍过来找她认错,哄她回去。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道虚弱的声音,是道女声,轻轻唤了她一声。
而这道声音,显然是出自她的识海。
这是第一回 她意识到,自己的识海里,还有另外的意识存在。说起来她竟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本体是什么——最初是忘了问谢衍,后来是不敢问。她总下意识地觉着,从战场遗迹上被捡回来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就算她问了谢衍,谢衍也是不知道的。他压根就不在乎她是什么。
而这道女声在短暂沉寂后,径直将她这些年一直不敢触碰的面纱揭了下来。女声告诉了她,她是凤凰神族在湮灭那刻升起的滔天怨念,她是神族憎恶天道不仁的产物,是这世上至阴至邪的存在。
神族涤荡尽了三界的怨气,却不能涤荡尽自己内心的恨意。于是她于一片鸿蒙中渐渐凝形,生于他们陨灭之地,又阴差阳错地被谢衍领回了神域里。
璀错初时是拒绝相信的。但那道女声有理有据,冷静地一条条讲给她听,偏偏声音是自识海传来,她就算捂紧耳朵,把自己藏起来,那些尖锐的话依旧能深深凿进她的神识。
何况已经四百多年,她自个儿当真一点都未察觉出异样么?
女声似是极为虚弱,每次能告诉她的信息有限,常常上半句未说完便陷入了沉睡,是以璀错同女声的交流费了好些功夫。
璀错日渐消瘦,脸上再没了笑容,任谢衍怎么哄也哄不好。谢衍觉得她对自己冷淡了,可他不知道,每回在他走后,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总忍不住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