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意(5)
他吃了那么多苦,这点舌尖上的味对他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只是人都难免排斥厌恶的东西。
陈景屿本想拒绝,才想起如今的处境,哪有他拒绝的余地,只得凝眉把一碗黑汁灌进肚里。
不知为何,这两月,他总觉得腹部有些绞痛,但要细究起来,却也并非难以忍受,只当是在牢里染了病,不大在意。
喝过了药,就又是无聊的放空。
他其实猜不透李知元的心思,李知元恨他入骨,本该将他碎尸万段,却没想到竟还给他养病。
难道是怕他先一步病死,不能解李知元心中之恨。
思及李知元,陈景屿腹部像是有什么感应般,更加绞痛起来,他闭眼默默忍受这股痛楚,等他再睁眼,被不知何时到来的李知元吓了一跳。
李知元站在床边,面色沉如水,眼里酝酿着风云。
陈景屿正要起身跪拜,李知元抬手,抢先他一步说道,“你可发现身子有什么异常?”
陈景屿慢慢坐直了,如今面对李知元,叫他有些喘不过气,他不敢直视李知元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李知元半晌没有说话,屋里沉寂得似有一只大手捏着陈景屿的喉咙,他费劲地吞咽,想询问李知元陈家的情况,却听见一句荒谬得让人想发笑的话。
李知元说,“你有身孕了。”
陈景屿怔然抬头,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张了张嘴,“什么?”
他还以为两人是昔日身份,意识到话语的不敬,连忙改口,“陛下在同我开玩笑吗?”
“君无戏言,”李知元字字掷地有声,他沉沉地看着陈景屿,眼神复杂,“御医说,你的体内异于寻常男子,这些年,朕竟不知你还有如此手段。”
陈景屿脑里嗡嗡作响,他听不懂李知元的每一个字。
手段?李知元竟认为这是手段之一。
可他连自己都不知晓,陈景屿的手覆上腹部,难以言喻的情绪席卷而来,怪不得这两月他肚内不适,怪不得他难以进食。
比之身为男子而有身孕的震惊,陈景屿竟为怀有李知元的骨血而涌起一股欣喜。
“知元……”陈景屿抬起头来,眼神里迸发出光芒,甚至还用上了旧称。
李知元的一句话浇灭他心中之火,“滑胎药已准备好,待会自有宫人乘上。”
陈景屿僵劲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李知元。
李知元面色不改,不带一丝情意冷硬道,“怎么,莫不是你认为能诞下朕的子嗣?”
陈景屿攥紧了底下的床褥,眼前的李知元眉目依旧,说出的每一个字却像刀子一般朝他刺来。
“朕登基后,你便是乱臣贼子,理当诛杀,往往日夫妻情分,一笔勾销。”
“当朝罪臣怀有朕的骨血,简直是奇耻大辱。”
“陈景屿,你在痴心妄想什么?”
字字诛心,叫陈景屿肝肠寸断。
他入坠冰窖,比八岁那年坠入湖中还要冰冷,陈景屿眼前变得模糊,他想问李知元,这是他们的孩子,当真要成为弑子的刽子手,可他怕换来李知元更残忍的反驳。
再多的情意,早在他替李知迎偷盗虎符那刻荡然无存。
“陛下所言极是。”
许久,陈景屿才从口中吐出字句,他慢腾腾地下地,朝李知元行跪拜大礼,低头之时,眼里的温热如潮水涌出,每说一个字都在自己心上踩踏一脚,“臣谨遵君令,谢过陛下不杀之恩。”
他本以为李知元会出言嘲讽,却不料对方竟然往后倒退了两步,未等他抬头便抬步往外走,陈景屿目光所及,只能见到消失在门口的衣角,如烟散。
他在李知元面前强忍痛楚,等李知元一离去,便感喉咙一股腥甜涌上,他本想竭力压下,却难忍这刺骨锥心之痛,一口浓稠自唇角落下。
陈景屿手抚上腹间,这孩子就算诞生于世,也会落得如他一般人人厌弃的结局。
他不愿也不舍得亲生骨肉走他的老路。
只怪来得不是时候。
——
藏匿于门口的身影久久不曾离去。
御医端了瓷碗静立于他身后,斟酌着道,“陛下何不告知陈大人………”
话音未落,被新皇一记阴冷的目光打断。
御医于宫中摸爬滚打多年,自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噤声不再多言,将药交给宫人带进去。
不多时,宫人便出来禀告陈景屿已将药服下。
“他可有抗旨?”
“不曾。”
李知元闭了闭眼,“半句未言?”
“不曾。”
“好得很,”李知元眼角发红,死死盯着屋内,没有听见陈景屿喊痛的声音,就连呻吟声也未有,“照看好他,出半点差错唯你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