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88)
听到有此一问,颜延一笑:“怎么,这个名字还值得作假、冒名顶替不成?”
众守卫皆露出惊讶和崇敬兼而有之的眼神,为首的禁军守卫排众而出,上前行了个礼:“久闻颜延将军威名,终于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颜延扑哧一笑,满不在意地挥手道:“我是不知道京城又是怎么传的。但我只有一个脑袋一双手,眼珠子虽然是蓝的,但看了确实不会瞎,头发颜色也是娘胎里带来,血糊在头发上不这个颜色。”
一众人等跟着哄笑起来,只有程勉面露吃惊之色,盯着颜延,仿佛初见一般。那年轻的守官又说:“昨日确实有马送来,太仆寺亦有人来照料。不过无人交待下官今日大人来取马,请二位大人稍候,下官这就遣人去问。”
等待时程勉感觉到不时有人在看他们,这让他颇不自在,但又无处可藏,只好和颜延说话分散注意力。
他猜颜延一定很有名气,不然连州和京城隔得这么远,怎么他一自报家门,就人人都露出十分敬仰的神色。
“颜大人这次来,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你还是直呼我的名字吧。连州没人这么叫我。我是个不知道姓氏的胡人,只有颜延这个名字。”
程勉略迟疑后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了:“那好。我是不记得了,就跟着称呼,你不要见怪。”
“前日见你之前,冯童已经告诉我了,说你和以前大不一样。我是真没想到还有再见你的一天。这几年你到底藏在哪里?我们可说是把关内都翻遍了,关外也去找了不止一次。你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程勉这时终于意识到,这是他首次和颜延独处。但面对颜延的问题,他也只能摇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连怎么到京城的,几时到的,统统想不起来。只能记得做了一段时间的乞丐,除此之外,连州也好、京城也好,都不记得 。”
颜延望着他,湛蓝的眼睛里仿佛一切杂质都无所遁形。他露出一个程勉看不懂的笑容:“那就是你的命运。命中注定,你要回到这里来。”
“……我不该回来么?”
颜延把玩着马鞭:“有什么该不该?你既然回来,这就是你的本心。连州是好,但那天你说得不错,此地是你的家乡,一个人想回到家乡,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除了不记事,还有没有其他的伤痛?”
“没有没有……”
“肺呢?”
程勉只觉得这一问莫名:“我肺受过伤么?”
“你溺过水。”
这似乎是和某个梦境有了重叠。程勉正要细问,从宫门内出来两个年轻的宦官,一路疾行走到程勉和颜延的马前,跪倒道:“程大人、颜延大人,马的事情冯阿翁昨日已经吩咐过奴婢,奴婢这就带大人取马。”
于是两个人收了寒暄,跟在领路的宦官后面去见云汉。去时颜延问:“云汉现在怎么样了?”
“昨日下午太仆寺来了好几位大人,安抚了马。早上太阳好,奴婢们放它跑了几圈,已经没有再闹了。”
“哦?那太仆寺的大人说了惊马的原因没有?”
“奴婢隔得远,没有听见。”
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已经能依稀眺望到前方有一大片被圈起来的空旷土地,栏杆内圈着几匹马,但隔得太远,程勉看不清云汉是否也身在其中。
他虽然看不清,颜延却是一凛,接着微微蹙起眉头,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竟流露出些许难以置信的神色,下一瞬手起鞭落,马已经朝着那处空地奔驰而去。程勉下意识也跟了上去,但说来也怪,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赶不上颜延。
离近后他看得更分明了——云汉确实身在圈内,而且旁边还跟了一匹马。
眼看着离栏杆还有一箭之远,颜延单手在马鞍上一撑,整个身体凌空而起,他今日恰好穿着一身灰色的单袍,姿态矫健犹如头雁,竟然和马几乎同时停住身形,正好和云汉就是一栏之隔。
但这一刻,他并没有看云汉,而是将目光定在与云汉并肩而立的一匹青马上。
当程勉终于赶到时,映入眼帘的,是颜延微微含笑的侧脸,可这笑容并无喜悦,只是深深的伤感。颜延伸手抚过青马的马鬃,又碰了碰靠过来的云汉的额头,这才对满脸迷惑不解的程勉摇摇头,含糊地解释:“我一时眼花,看错了。”
这句话似乎是引来了云汉的共鸣,一声短嘶后,它将脸靠近颜延的脸,无限亲昵地蹭了蹭他。
这温顺的神态和昨日简直是天渊之别。程勉惊讶地看着颜延和云汉,心情异常复杂。留意到程勉的神态后,颜延翻入栏杆内,拉过云汉的缰绳仔细打量了一番,对程勉说:“它昨日没有认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