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84)
安王府衣食住行都很考究,程勉在做客这几天早已领教过了。他借着时隐时现的月光分辨了一番食盒里的点心,好些都是自己喜欢的,立刻吃了好几块,差点还呛到了。
见瞿元嘉只是笑着看自己吃东西,程勉怪不好意思的,一推食盒:“不是你喊饿么?就我一个人吃了……”
瞿元嘉却扶过程勉的脸,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程勉面红耳赤之余,气得偏过头轻轻咬了一下瞿元嘉的手指,皱着眉头“控诉”道:“你这个人……你到底还吃不吃了?”
眼看他要发作,瞿元嘉这才随便吃了一块,吃完继续和程勉并肩坐在甲板上,两个人都是再自然不过地依偎在一起。程勉时不时就看一眼瞿元嘉,始终觉得恍惚得很。
看得次数多了,瞿元嘉终于问:“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程勉摇头,想了半天,低头道:“我以前是不是做了很多好事,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你这么好,却不仅记得我,还……”
他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心里头和自己较了好大劲,捂住脸,认命地说:“……我说不出口。”
瞿元嘉拉开他的一只手,挠了挠他的手心:“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话有什么不能说。你才是我这辈子遇见最好的人,我不喜欢你,还能去喜欢别人不成?这话应该我说——你不仅没有死、回来了,还不嫌弃我的心思,五郎,多少年了,我连做梦都不敢想……”
他揽住程勉的肩膀,畏惧寒冷似的搂着他,又情不自禁地亲吻程勉的眼睛。程勉反手摸了摸瞿元嘉的脸颊和鬓发,也低声说:“以前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两情正稠之时,不远处的一艘画舫上蓦地起了骚动,瞿元嘉耳朵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
程勉不明所以,正要问,突然之间,一声闷响自不知何处传来,接着就有一个妇人惊恐的尖叫:“啊呀,又掉下去一个!”
这一声高喊异常响亮尖锐,无论是程勉还是瞿元嘉,顿时都没有了缠绵的心思,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试图找到落水之人的位置。此时远近的游船恐怕都听到了动静,灯影摇晃,看来是都在观望。
程勉用力拉了拉瞿元嘉的衣袖:“好像有人落水了,要不要过去看看?”
瞿元嘉侧耳细听:“似乎是不太远,我这就去找船家。”
程勉紧跟其后,他们不愿惊醒幼妹,专门从侧舷绕到了船头。此时不少船只都听到了动静,拨亮了灯烛协助救人,刹那间小半边湖面一片明亮,熔金一般,竟有了奇异的瑰丽辉煌之美,浑不似在夜里。
可是与船家汇合之后,船夫并不急着靠前:“大人,就算是想救,待我们赶到了,人不是已经救起来了,就是已经淹死了……再说那么多船已经赶过去了,船一多,落水的人没有淹死,却被桨打死了,才叫冤枉哩。”
另一个打下手的船夫也说:“大人不要担心。贵人们喝多了酒,不小心落水的事多了去了,受惊的有,真淹死的,一百个里没有一个。上次听说死人,是西市哪间酒肆的胡姬,叫瑟瑟儿还是靡靡儿,相好的情郎要娶妻,她约着情郎在南湖幽会,灌醉了他,竟一起投湖死了。不过那是夏天了。大冬天的,真要寻死,也少有投湖的,一定是喝醉了,不小心跌下去了。”
瞿元嘉和程勉对望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望向湖面。就在船夫三言两语之间,原本向一处驶去的游船已经陆续散开了,随着船只各奔东西,倒映在水面上的灯光亦被搅散,在粼粼波光中无声地摇曳着。
“这是救回来了吧?”程勉有些疑惑地问。
“肯定是捞起来了。要是没捞起来,可够找的呢。”船夫大声回答,“所以大人只管放心吧。”
“那就好。”
这一场意外虽然打断了他和瞿元嘉独处,但所幸有惊无险,程勉倒是松了口气。他随意往刚才惊呼声传来的方向再看一眼,视线尽头黑黢黢一片,已经完全看不到船影了。
“这个冬天这么冷,南池没有结冰么?我家池塘的冰可不薄。”
瞿元嘉略一沉思,忽然发问。
船夫喜笑颜开地回答:“怎么没有结冰?听大人口音,就是京城的贵人吧?要是冬天不结冰,那开春之后,郊县的庄稼可遭殃了。听说是前天来了许多人,硬将南池凿开了。小的们一开始还不信,赶过来才发现是真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大人,财大气粗十分慷慨,出得起这样的人力和工钱。不过要不是凿开南池,各位大人今晚如何游湖?小的们,又从哪里讨赏钱呢?”
程勉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虽然他们是夜游,黑暗中看不清南池的大小,可单从岸边的花灯装饰的数量判断,也能知道这绝对不是一宅一府的某个池塘,居然是用人力硬生生凿破冰层、才有了这一晚的夜游。